冰冷的地下仓库里，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尚未平息，空气中还弥漫着伪·轩辕箭撕裂神性护盾后残留的、带着金属焦糊味的臭氧气息。林夜却如坠冰窟，右眼银白瞳孔中倒映的、雅典娜虚影那冰冷的嘲讽，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以血饲箭，饮鸩止渴……凡人，你们在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信仰……才是最好的武器。”
那无声的信息流，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烙印在灵魂里。指尖转动的金色数据齿轮，更是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操控命运的气息。
林夜猛地闭上右眼，强行切断那令人窒息的未来窥视。左眼赤金的瞳孔扫过欢呼的人群，扫过楚风脸上狰狞的兴奋，扫过玄机子因推演过度而枯槁的脸，最终落在怀中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眉心青丘烙印明灭不定的苏晚晴身上。
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冰冷，混合着滔天的警惕，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雅典娜……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口中的“信仰武器”，是什么？
“林夜！看！我们有希望了！”楚风大步走来，手中还捏着一支伪·轩辕箭，魔瞳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指向头顶缺口外那片被短暂清空的、燃烧着机械残骸的天空，“只要有这些箭，那些铁疙瘩的天使，来多少老子射多少！”
“代价太大。”玄机子虚弱的声音响起，他捂着胸口，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浑浊的目光看向林夜那苍白如纸的脸和几缕刺眼的灰发。“林道友的精血……是本源之力……不可久持……”
林夜没有回应。他轻轻地将苏晚晴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拢到耳后，指腹拂过她眉心那枚黯淡的烙印。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心口双逆鳞传来微弱的悸动，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压过了所有的疲惫与警惕。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挤满了十万生灵、在绝望中挣扎的地下空间。疲惫、麻木、恐惧、以及刚刚点燃的一丝微弱希望……无数情绪交织成沉重的幕布。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所有人暂时忘却深渊的威胁，能凝聚起最后一点人心的……仪式。
“玄机子。”林夜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择日。”
玄机子一愣，随即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深深的忧虑。他掐指推算，片刻后，声音沉重：“三日后……庚午时……地火明夷……凶中藏吉……”
“就三日后。”林夜打断他，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容颜，眼中是化不开的、冰冷的温柔。“我和晚晴……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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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在压抑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忙碌中度过。
崩塌的方舟基地废墟之下，这巨大的地下仓库，被强行妆点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喜庆。残存的红色布幔被挂上冰冷的金属货架，黯淡的应急灯上蒙上了柔和的暖色滤光片（用仅存的能量勉强维持）。没有鲜花，只有一些用废弃金属片和能量管线勉强拗成的、扭曲的“花朵”。空气中消毒水和血腥味被浓郁的合成香薰（基地库存的压箱底）勉强掩盖。
十万幸存者，无论士兵还是平民，都换上了他们能找到的、最体面（或者说最干净）的衣服。麻木的脸上被强挤出笑容，眼神深处却依旧藏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和茫然。婚礼，在这末日深渊的入口，更像是一场对绝望的短暂宣战，一场试图从死神手中抢夺一丝温情的仪式。
核心区域被清空出一小片空地。临时搭建的简陋台子上，铺着一块还算干净的白色隔热毯。
林夜站在台前。他没有再穿病号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特勤局旧制服，肩章早已摘下。脸上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灰败，几缕灰白的头发在特意调亮的光线下更加刺眼。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左眼赤金，右眼银白，静静地看着通道入口的方向。
楚风站在他身旁，充当着伴郎的角色。他换上了一件紧绷绷的、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黑色皮夹克，第三只魔瞳紧闭，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喜庆”一点，但眉宇间的凶戾和不时扫向人群的警惕目光，依旧如同出鞘的刀。他怀里，虎魄刀碎片隔着衣服散发出不安的躁动。
玄机子作为证婚人，枯槁的脸上勉强维持着肃穆，但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忧虑。他手中托着河洛盘，清光微闪，似乎在不断推演着什么。
姜漓站在台下最前方，冰蓝的发丝挽起，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冰蓝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台上林夜孤单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约翰站在她旁边，这位曾经堕天使之力的拥有者，如今气息内敛，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色礼服，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英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比往常更加深邃，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茫然。
悠扬而带着电子杂音的音乐（一台抢救出来的古董播放器）在仓库中响起，盖过了人群压抑的呼吸声。
通道入口处，柔和的暖光洒落。
苏晚晴出现了。
她穿着一条明显由几块不同布料拼接而成的、样式简约的白色长裙，裙摆处还带着细微的灼烧痕迹（可能是基地仓库里翻出来的舞台道具服）。没有精致的妆容，苍白的脸色在暖光下透着一丝病态的透明感。她的身体依旧虚弱，需要旁边两位同样穿着旧礼服的女觉醒者搀扶着才能站稳。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如同坠入凡尘的星辰。
她看着台上的林夜，苍白的唇瓣微微弯起一个温柔的、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弧度。眉心处，那枚代表青丘坐标的烙印，似乎也因主人的心境，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温润柔和的光芒。九条巨大的狐尾并未完全展开，只是在她身后轻轻摇曳着，如同最圣洁的裙裾，流淌着纯净的月华，驱散着周围的阴霾与绝望。
她一步一步，在搀扶下，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林夜。每一步，都牵引着在场十万人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祝福，有羡慕，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光的、近乎虔诚的寄托。
林夜看着她走近，眼中那冰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一丝真实的暖意融化开来。他伸出手。
就在苏晚晴的手即将放入他掌心的刹那——
一直站在姜漓身旁，脸上带着温和微笑的约翰，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猛地翻涌起剧烈的风暴！湛蓝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凝固圣焰般的金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亮起！随即迅速扩散，瞬间充斥了整个眼球！他的眼神，从温和深邃，瞬间变得空洞、狂热、冰冷！如同被某种程序彻底覆盖！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能量波动，毫无征兆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神圣的圣光与堕落的黑暗之力，两种截然相反、本应互相湮灭的能量，此刻却如同被强行糅合的毒药，在他体内疯狂对冲、融合！刺目的白光与粘稠的黑暗如同失控的油彩，在他体表疯狂流淌、扭曲！他的身体剧烈地膨胀、抽搐，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道如同裂纹般的金黑交织光芒！
“约翰？！”姜漓离他最近，瞬间察觉不对，冰蓝的寒气本能地爆发，试图冻结！
晚了！
“为了……吾主……荣光！！！”
一个完全陌生的、混合着电子合成音与疯狂呓语的咆哮，猛地从约翰扭曲的喉咙里炸响！这声音不再属于他，充满了被彻底洗脑后的狂信与毁灭欲！
他膨胀的、金黑光芒疯狂流转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礼台中央那对即将执手的新人！掌心之中，一个由纯粹圣光与堕落之力强行融合而成的、极不稳定、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拳头大小的混沌光球，瞬间凝聚成型！
光球内部，金与黑疯狂旋转、撕扯，散发出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波动！
圣光核弹！以信仰为引，神性与魔性强行融合的毁灭造物！
“不——！！！”姜漓目眦欲裂，冰蓝的寒气化作无数尖锐的冰锥，疯狂刺向约翰！楚风魔瞳怒睁，虎魄刀瞬间出鞘，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猩红刀芒，直斩约翰手臂！
但他们的反应，在约翰（或者说操控约翰的那个意志）蓄谋已久的爆发面前，慢了致命的一线！
“晚晴——！！！”林夜在光球出现的瞬间，左眼赤金光芒爆射，时间流速在他眼中骤然放缓！他看到了那混沌光球内部疯狂对冲、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看到了约翰眼中那冰冷的、属于雅典娜的嘲讽！更看到了……身边苏晚晴眼中那瞬间涌起的、超越一切的决绝！
他想推开她！想展开时空屏障！
然而，透支的身体，枯竭的本源，让他的动作慢了万分之一拍！
就在那混沌光球即将脱手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清越决绝、仿佛燃烧了灵魂的娇叱，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休想——！！！”
苏晚晴动了！
她猛地挣脱了搀扶她的女觉醒者，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量，甚至透支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生机！她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月白光焰，义无反顾地扑到了林夜的身前！
在她扑出的瞬间，身后那九条原本只是轻柔摇曳的、巨大的雪白狐尾，毫无保留地、完全地、彻底地豁然展开！每一条狐尾都长达数十米，根根毛发如同燃烧的月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照亮整个地下空间的璀璨光华！
九尾天狐！本源燃烧！
九条燃烧着月华之焰的巨尾，如同九道守护天地的屏障，瞬间收拢、交叠，将林夜和她自己，牢牢地、密不透风地护在了最核心！
也就在这一刻！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毁灭强光，在礼台中央轰然爆发！
那不是纯粹的爆炸，而是圣光与堕落的混沌之力被强行引爆后产生的、湮灭一切的毁灭风暴！刺目的、足以瞬间致盲的强光吞噬了一切！紧接着是无声的、却足以将内脏挤压成肉泥的恐怖冲击波！最后才是撕裂耳膜、震碎灵魂的毁灭巨响！
强光最先冲击在苏晚晴那九条燃烧的、完全展开的狐尾之上！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冰面！月白色的光焰与混沌的毁灭能量疯狂对撞、湮灭！最外层的三条狐尾，在接触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发出了令人心碎的崩裂声！
咔嚓！咔嚓！咔嚓！
三条巨大的、燃烧着生命光焰的雪白狐尾，从根部齐刷刷断裂、崩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燃烧的月白光点！
“呃啊——！”苏晚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她口中涌出！眉心处那枚青丘坐标烙印，在三条狐尾断裂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最后的强光，随即——
啪嚓！
一声如同水晶碎裂的轻响！
那枚古老苍茫、代表着青丘庇护的烙印，在苏晚晴的眉心……彻底破碎！化作点点流萤，消散在毁灭的风暴之中！
烙印破碎的刹那，剩下的六条狐尾光芒骤然大黯！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就是这以三条狐尾和青丘烙印为代价争取到的、万分之一刹那的缓冲！
为林夜赢得了最后的反应时间！
“啊——！！！”林夜目眦欲裂！心口双逆鳞发出濒死般的灼热悲鸣！无穷的悲怒与滔天的力量混合着燃烧的寿元，轰然爆发！他猛地将怀中濒死的苏晚晴死死搂住，赤金与银白的异瞳亮到极致！
嗡——！！！
一个凝练到极致的、微缩的时空屏障，以他身体为中心，瞬间张开！将他和苏晚晴牢牢护住！
几乎在屏障成型的瞬间，那被削弱了部分、却依旧恐怖的混沌冲击波，狠狠撞了上来！
轰——！！！
时空屏障剧烈震荡，表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林夜如遭重锤，抱着苏晚晴被狠狠撞飞出去！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鼻中狂喷而出！
毁灭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
靠近礼台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中，瞬间被掀飞、撕裂！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四处抛洒！稍远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坚固的金属货架扭曲变形，集装箱如同玩具般被抛飞、砸落！整个地下仓库如同被投入了搅拌机，瞬间化为一片血肉与金属混合的炼狱！
强光、冲击波、巨响……一切平息得如同暴风雨后的死寂。
烟尘弥漫。
礼台早已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的焦黑深坑。
深坑边缘。
林夜单膝跪地，怀中紧紧抱着苏晚晴。他身上的旧制服破碎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焦痕和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他低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动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但他抱着苏晚晴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松动。
怀中的苏晚晴，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眉心处，那枚破碎的青丘烙印处，只剩下一个焦黑的痕迹。身后……只剩下六条黯淡无光、无力垂落的断尾。断裂处，焦黑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微微抬起眼帘。涣散的、失去焦距的瞳孔，似乎想努力看清林夜的脸。染血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滴晶莹的泪，混合着血污，从她失去光泽的眼角悄然滑落。
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她眼中……彻底熄灭了。
林夜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维持着怀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离他远去。
只有怀中那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和心口双逆鳞传来的、如同心脏被生生剜去的、撕裂般的剧痛。
“晚……晴……？”一个沙哑到不成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喃，从他染血的唇间艰难地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