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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集兴格斗俱乐部的拳台灯光是那种劣质的氙气灯,灯管边缘结着圈黑垢,亮得发贼,泛着层青灰的冷光,把台面上积着的汗渍照得像摊开的碎玻璃——不是透亮的那种,是蒙着灰的,边角还沾着点暗红的血丝。那血是刚才穿蓝背心的新人被打破眉骨时溅的,此刻正随着台上两个拳手的腾挪晃出细碎的光,又顺着台面的纹路慢慢晕开,像朵被踩烂的花,在腐烂前拼命舒展最后一点红。

杨杰推开玻璃门时,冷风裹着里面的气味先撞过来。最冲的是消毒水味,廉价的那种,带着股化学试剂的刺鼻,却盖不住底下更深的腥腐——是陈年汗渍在海绵垫深处沤出的馊味,混着拳套橡胶老化的腥气,还有点铁锈的味,不知是蹭在围绳上的血还是拳台钢架磨出的屑。这股味缠在一块儿,像被雨水泡过的兽穴,闷得人胸口发紧。

拳台四周的围绳是黑色的,海绵套磨得露出了白茬,底下发黄的棉絮松松垮垮地鼓着,像老人没牙的嘴。刚才穿红短裤的拳手一记摆拳撞在绳上,绳子晃得厉害,“砰砰”的拳套碰撞声里,总夹着点绳结松动的“咯吱”响,细听像谁躲在暗处用指甲刮着木头,又像生锈的合页在慢慢转。台角的防撞垫裂着道口子,露出里面纠结的棕绳,像道没愈合的疤,被灯光照得泛着脏污的白。

风从门缝钻进来,卷着台面上的汗味往杨杰脸上扑,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远处拳台的“砰砰”声还在继续,混着绳结的“咯吱”响,像一场没人喊停的钝器搏斗,在这满是酸腐味的空间里,钝重地敲打着人的神经。

辛集兴就倚在拳台第三根围绳上,后背抵着磨出白茬的海绵套,黑色背心的领口斜斜扯开半寸,露出底下锁骨凸起的弧度。左边锁骨窝那儿洇着块暗红的渍,不是新鲜伤口的艳红,也不是陈血的黑褐,是种发闷的赭石色,像被人用蘸了浓墨的指尖按过,边缘晕成模糊的圈,带着点未干的潮意——凑近了能看见渍痕里混着的细沙,是拳台地面的红土,想来是被汗泡软了,才在皮肤上洇出这暧昧的形状,像个没画完的符咒,又像谁仓促间盖下的印。

他双臂环在胸前,二头肌把背心的布料撑得发紧,绷出两道硬棱,连带着小臂的青筋都浮了浮,像埋在皮下的钢线。指节抵着另一侧的胳膊,虎口处有道浅疤,是老伤,结痂掉了又磨出新的茧,此刻正无意识地蹭着布料,磨出细碎的“沙沙”声。明明浑身的肌肉都像拉满的弓,视线却懒怠地落在台上——穿蓝裤的拳手正用肘撞向对手的肋下,动作糙得像街头斗殴,他眼皮半耷拉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青影,像没睡醒,又像什么都入不了眼。

只有眉骨那道疤醒着。三指长,从眉峰斜斜划到太阳穴,边缘的皮肤有点外翻,像被人生生撕下过一小块,此刻在氙气灯的青灰光里泛着青白的亮,是旧疤特有的冷感。疤的末端藏在鬓角里,那儿的头发比别处短些,露出点胡茬青,想来是总被他用指尖蹭,才长不密。杨杰认得这疤——当年在边境黑市的铁皮棚里,黄导为了截那批藏在腰果里的货,被人堵在巷口,是辛集兴抄起啤酒瓶砸过去,却被对方的碎瓶划了眉骨。血当时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滴在黄导的军靴上,红得像泼翻的辣椒油。黄导后来总捧着他的脸看,指尖轻轻敲那疤:“该长在我脸上才对,你这张脸,留疤可惜了。”

辛集兴当时没说话,只扯着黄导的胳膊往巷外走,血珠子滴在地上,串成歪歪扭扭的线。此刻他眉骨的肌肉轻轻跳了跳,那道疤像条冻住的蛇,跟着眼角的细纹动了动,没人知道他是在看台上的拳,还是在想别的什么。围绳的海绵套被他的后背压出个浅窝,沾着的汗渍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像层没干的胶,把他和这拳台黏在了一块儿。

“他没了。”

杨杰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时,带着股红土坡的沙粒感,不高,却像三枚淬了冰的钉子,稳稳钉在拳台第三根围绳上。他站在玻璃门后三步远的地方,指节还抵着冰凉的门框,指腹的茧子被玻璃硌得发白——这话在喉咙里滚了一路,从红土坡的崖边到格斗俱乐部的前厅,滚得像块烧红的铁,此刻吐出来,却冷得能凝住空气。

围绳上的黑色海绵套被这声音撞得晃了晃,幅度不大,却带着股韧劲,像被按下去的弹簧正慢慢回弹。绳子晃过时带起的风裹着台面上的气味扑过来:是拳手的汗味,混着橡胶拳套的腥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血味,全被那三个字染了冷意,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离得最近的穿蓝裤拳手动作顿了半秒,抬眼往台边望,却被辛集兴投过去的眼神逼得赶紧缩回目光,拳头重新砸在对手身上,发出沉闷的“嘭”声,倒像在替谁掩饰这突然的死寂。

辛集兴的肩膀先动了。不是明显的震颤,是肌肉突然绷紧的瞬间,像拉满的弓弦被人轻拨了一下,右肩的三角肌几不可察地往上提了提,又猛地松下去,快得像错觉。只有离他最近的围绳知道——刚才还被他后背压出浅窝的海绵套,此刻突然弹回原形,发出细弱的“咯吱”声,像根绷紧的弦骤然断了丝。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蜷了蜷,指腹蹭过掌心的老茧,那道虎口的浅疤被磨得发热,却没人看见。

下一秒,他猛地回头。脖颈转动的幅度几乎超过常人的极限,带起的风掀动了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那道疤的全貌。刚才还半耷拉的眼皮此刻掀得老高,瞳仁像被什么东西骤然攥住,猛地缩成针尖大的点,里面映着的拳台灯光碎成一片,亮得发凶,像要把人吸进去。杨杰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他眼底的红——不是充血的红,是藏在深处的、翻涌的暗河,正顺着瞳孔的边缘一点点漫上来。

眉骨的刀疤跟着动了。那道三指长的旧伤像条醒过来的蜈蚣,疤边缘外翻的皮肤突然绷紧,青白的光线下,能看见疤痕里嵌着的细小沙粒(是当年在边境黑市的红土),正随着眼角的抽搐轻轻颤动。刀疤末端的皮肤扯着旁边那颗没长齐的眉毛,把那截短粗的眉峰硬生生拽向太阳穴,露出底下泛青的胡茬——那里的胡茬总比别处密,是他烦躁时总爱用指甲抠的地方。

“没了?”

辛集兴的声音比杨杰的更低,却带着股碾碎石子的劲,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撞在围绳上,让刚才还晃动的绳子突然僵住。他的嘴角往旁边扯了扯,不是笑,是咬肌在用力,下颌线绷得像块冷铁,连带着脖颈的青筋都浮了起来,像条要破皮肤而出的青蛇。

拳台顶端的氙气灯突然闪了闪,青灰的光在他脸上晃过,把刀疤的影子投在锁骨的血渍上,让那片暗红的渍痕看起来更像个没完成的符号——是在替谁刻下的标记,还是某种无声的诅咒?杨杰突然觉得,刚才那句“他没了”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此刻荡开的不是涟漪,是要把整座格斗俱乐部都拖下去的漩涡。

杨杰的目光钉在辛集兴眉骨那道疤上,喉结猛地滚了滚,像有颗干涩的石子卡在喉咙里,咽下去时带着刺刺的疼。他听见自己喉头动的声音,在拳台“砰砰”的撞击声里,轻得像片落叶,却足够掀动记忆里那片潮湿的雨林。

去年雨季的边境雨林,腐叶在脚下泡得发黏,空气里裹着水汽和树胶的腥气,猴面包树的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生满冻疮的手。就是在那棵树下,黄导盯着辛集兴眉骨这道疤——当时刚结了层薄痂,泛着嫩红——突然伸手把他按在树干后。辛集兴的后背撞在湿冷的树皮上,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咻”的一声锐响,不是子弹常见的破空声,是带着旋转的、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他的耳尖飞过去,惊得头顶的阔叶“哗啦”作响,碎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

紧接着是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不是雨水的凉,是烫的,带着铁锈味,顺着他的眉骨往眼角淌。辛集兴猛地睁眼,看见黄导半个身子挡在他面前,胸口的迷彩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暗红,像朵突然炸开的花。血珠混着雨林的泥浆往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军靴上,红得发黑,稠得像没搅匀的漆,擦都擦不掉。

黄导的身体晃了晃,却还撑着树干笑,笑声里裹着粗气,每喘一下,嘴角就冒出血沫子,像含着颗碎红的玻璃珠。“欠你的……”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不够用似的,指尖还在辛集兴眉骨的疤上轻轻碰了碰,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这下……这辈子还清了。”

辛集兴当时攥着他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白得像雨林里的腐骨,手背上的青筋暴得老高,像要把皮肤撑裂,突突地跳,和黄导胸口渗血的节奏重合。他没说话,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有喉结滚得厉害,一下一下,像吞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眼眶发酸。视线里黄导的脸慢慢模糊,血和雨混在一块儿往他眼里钻,涩得发疼。

他记得黄导最后松开手时,指尖在他手背上划了道血痕,像在写什么字,又像在留个记号。那天的雨林突然静得可怕,只有远处的虫鸣和黄导越来越弱的呼吸声,辛集兴盯着他胸口那片发黑的红,眼里的光一点点沉下去,比枪膛里的暗还要深,深得像要把整个雨林都吸进去。

此刻拳台的灯光落在辛集兴的疤上,杨杰突然觉得那道疤在发烫,像黄导当时溅在上面的血,还带着没凉透的温度。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玻璃门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颤——原来有些记忆,比子弹更能让人疼得喘不过气。

“叮铃——”

拳台顶端那只锈迹斑斑的铜铃突然炸开一声锐响,铃舌撞在黄铜壁上,带着金属摩擦的“吱呀”尾音,像被人硬生生掐断的尖叫,在满是汗味的空气里撕开道破口。那声音太尖,震得人耳膜发麻,连台面上凝结的血渍都像被惊动了,随着拳台的微颤轻轻抖了抖。刚才还悬在两人之间的沉默被这铃声劈成两半,一半坠进拳台的海绵垫里,一半顺着墙壁往上爬,撞在天花板的吊灯上,让青灰的光都晃了晃。

辛集兴的指节先有了反应。“咔”的一声脆响,像细铁丝被猛地攥断,在嘈杂的拳台背景音里格外清晰。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骨凸起的地方泛着青白,像冻在冰里的石头,指腹深深嵌进掌心那层厚茧里——那是常年握拳磨出的硬壳,此刻却被掐出几道浅痕,像要把什么情绪死死锁在里面。左手虎口的旧疤被扯得发白,他却像没察觉,只有手臂的肌肉在黑色背心里绷出硬棱,像拉到极致的弓弦,再紧一分就要断。

他没再看杨杰一眼,甚至没回头。肩膀往左侧沉了沉,像卸下什么重负,又像扛起了更沉的东西,随即转身,大步往俱乐部深处走。军靴跟碾过防滑胶表面的颗粒,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下都踩得很实,像往地里钉木桩。防滑胶底下的水泥地被震得发颤,那声音顺着地板的纹路往四周漫,撞在走廊的铁皮柜上,弹回来的回声更沉,像远处山头传来的丧钟,钝重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拳台那边刚好分出胜负,穿红裤的拳手被举起来,观众的欢呼像潮水般涌过来,夹杂着口哨和酒瓶碰撞的脆响。可这喧闹在辛集兴的脚步声面前,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被什么东西按进了水里,闷得发不出全力。他的影子被走廊顶灯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步伐一点点往前挪,像条挣扎着要钻进黑暗的蛇。

杨杰站在原地,听着那“咚咚”声越来越远,混着走廊尽头铁门“吱呀”的开阖声,最后被更浓的黑暗吞掉。拳台的铜铃还在微微震颤,余音绕着围绳打圈,他却觉得那声音里藏着别的什么——不是结束的信号,是某种开始的预兆,沉得让人胸口发紧,像暴雨来临前压在天边的乌云。

杨杰跟着往里走时,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头顶的日光灯管“滋滋”响着,像只快死的飞虫。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百叶窗漏进来的光先撞在他脸上——不是匀净的亮,是被叶片切得支离破碎的条状光斑,青灰色的,斜斜地打在辛集兴背上。那光斑随着窗外的风轻轻晃,在他黑色背心的布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像监狱铁栏的影子,一道压着一道,把他困在中间。

空气里飘着股复杂的味。最上头是旧雪茄的焦糊,带着点木质的沉,想来是放了些年头的,烟丝的涩味浸进了墙缝里;底下裹着股铁锈的腥,不是新鲜铁器的亮腥,是老钉子在潮土里锈透了的闷腥,混着墙角漏雨的霉味,像谁把一把生锈的钥匙泡在了发潮的烟盒里。

墙角的保险柜嵌在承重墙里,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瘤。表面刷的灰漆掉得七零八落,没掉的地方卷成细小的鳞,用指尖一碰就能簌簌往下掉;露出的水泥原色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边缘泛着白,看着倒真像块没愈合的疤,还在往外渗着什么。柜门上的把手缠着半圈旧胶带,黑褐色的,胶面早就失去黏性,只在金属上留下层黏糊糊的膜。

辛集兴蹲下身时,军靴跟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闷响。他的手指搭在保险柜的转盘上,指腹上的老茧蹭过冰冷的金属刻度,“咔啦”一声,齿轮开始转动。那声音在办公室的寂静里格外清晰,每转半圈就会卡一下,像牙床在嚼碎玻璃,又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被一点点拆开。转盘上的数字被磨得发亮,“3”和“7”的刻痕里嵌着点暗红,不知是漆还是血。

铁盒被取出来时,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雨林里捂了半季的帆布。是个军绿色的铁盒,漆皮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的白铁皮,被氧化成斑斑点点的灰,边角卷着毛边,像被无数只手攥过又松开。锁扣上的铜绿蚀了半圈,绿得发暗,轻轻一碰就往下掉渣。辛集兴捏着锁扣往上扳,“啪”的一声脆响,弹簧锁弹起来,带着股金属摩擦的涩音,像尘封多年的门终于被推开。

里面躺着枚黄铜弹壳。不是崭新的亮黄,是被磨得温润的暗金,表面泛着层淡淡的包浆,想来是被指腹摩挲了无数遍——边缘的膛线印子几乎平了,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只在底部留着个浅浅的凹痕,是弹头退出时撞出的印。弹壳躺在铁盒里,像块被盘了十年的老玉,沉在那片潮湿的霉味里,反倒透着股说不出的静,与这满是铁锈和烟味的屋子格格不入。

杨杰站在门口,看着那枚弹壳在光斑里泛着暗金的光。百叶窗的影子还在辛集兴背上晃,像在给他套上无形的锁链,而那铁盒里的弹壳,到底是他藏起来的念想,还是不敢示人的证据?空气里的霉味突然变重了,混着雪茄的涩,像要把人往更深的暗处拖。

“黄导送的。”

辛集兴的指尖贴着弹壳滚过,黄铜的凉透过皮肤渗进来,像触到块埋在土里的老铜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刻意放轻,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混着办公室里的霉味,像地底下的潮气往上冒:“那年他从靶场捡的,说‘这玩意儿比奖杯实在,能镇邪’。”

弹壳底部的刻痕被他的拇指反复摩挲,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安”字。黄导当年用刺刀尖刻的,力道没掌握好,横画斜得厉害,竖钩拐了个生硬的弯,像个站不稳的孩子。刻痕里嵌着点暗红,是黄铜氧化的色,被磨得发亮,想来是被这根拇指蹭了成百上千遍,连最浅的笔画都透着层温润的光。辛集兴的指腹在“安”字的钩尾顿了顿,指节微颤,像被那道弯钩扎了下。

杨杰没接话,目光落在铁盒边缘卷着的毛边。他记得黄导说过这弹壳的来历——辛集兴退伍那天,靶场的风特别大,黄导从沙地里扒出这枚刚退膛的弹壳,用军用水壶冲了冲,塞给他时笑出白牙:“咱当兵的,不图啥虚头巴脑的,留个念想,保你往后平平安安。”当时黄导的指尖还沾着靶场的沙,蹭在辛集兴手背上,痒得他直躲。

可杨杰不懂,一枚念想,为什么要锁在保险柜里?

他的视线越过辛集兴的肩膀,往保险柜里瞥。铁盒旁边躺着半盒雪茄,是“科伊巴”的牌子,烟盒烫金的边磨得发暗,封口的锡箔纸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烟身,想来是放了些日子,却没拆封,像件舍不得碰的祭品。雪茄旁边是沓现金,用根发黑的橡皮筋捆着,票面都是崭新的百元钞,边角挺括,却透着股冷硬,不像流通的钱,倒像刚从银行取出来,专门放在这儿的。

最底下被现金压着的,是张照片的一角。红得发暗,像干涸的血,边缘卷着,被钞票的边角压出道深痕。杨杰眯起眼,只能看见那点暗红里似乎有个模糊的轮廓,像个人影,又像片红土坡的崖壁。

空气里的雪茄味突然变浓了,混着铁锈的腥,往人鼻孔里钻。辛集兴还在摩挲那枚弹壳,拇指的动作慢得像在数刻痕里的纹路,可杨杰总觉得,他的余光正越过铁盒,盯着保险柜里的什么——是那半盒没拆的雪茄?是那沓硬挺的现金?还是那张藏在底下的、带着血痕的照片?

“镇邪……”杨杰在心里重复这两个字,指尖突然有些发凉。这弹壳镇的,到底是外面的邪祟,还是辛集兴自己心里藏着的、不敢露出来的东西?

“雷朵集团。”

辛集兴突然开口,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股铁锈味,刮得人耳膜发涩。他的牙关似乎咬得很紧,下颌线绷成道冷硬的棱,连喉结滚动时都带着股碾碎石子的劲。杨杰甚至能看见他嘴角的肌肉在轻轻抽搐,像在嚼什么难咽的东西。

他抓起桌上的黑色座机,听筒的塑料壳泛着旧光,边缘被磨得发亮。指腹悬在拨号盘上方,指甲盖泛着青白色,指尖的茧子蹭过冰凉的数字键,却半天没按下去。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道灯光,细得像把刀,刚好劈在他眼底——那里翻涌着什么,黑沉沉的,像暴雨前的深潭,漩涡底下藏着的是愤怒?是狠戾?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杨杰看不透,只觉得那片黑能把人的目光都吸进去。

“金澜夜会的老鬼,跟雷朵的三把手是把兄弟。”他补了这句,尾音压得更低,像怕被墙缝里的什么东西听见。

杨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停了半秒才重新跳起来,擂得胸腔发疼。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根根发硬,像被泼了盆冰水。金澜夜会……他当然知道。开在江下游的废弃码头里,红砖墙上爬满野藤,门口挂着块褪色的“私人会所”木牌,字是烫金的,却被风雨蚀得发暗,像块遮羞布。里面的勾当谁都隐约知道些——彻夜不灭的灯,停在码头阴影里的黑色轿车,还有偶尔从半开的门缝里飘出来的、混合着酒气与香水的靡靡之音。都说那地方后台硬得能通天,扫黄队的车开过都得绕着走,连辖区片警都只敢在百米外巡逻。

而老鬼,更是个只活在传闻里的人物。有人说他是退下来的高官,满头白发,总揣着个玉扳指;有人说他是南边过来的黑道龙头,左手缺根小指,说话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还有人说他根本不是“他”,是个穿旗袍的女人,烟嗓里能淬出蜜来。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却都知道,在那片码头的阴影里,他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可辛集兴怎么会知道这些?还知道老鬼跟雷朵三把手是“把兄弟”?这层关系,别说寻常人,就是跟雷朵打过交道的混子,恐怕都摸不清。杨杰盯着辛集兴悬在拨号盘上的手,突然觉得那只手格外陌生——指节上的老茧,虎口的疤,甚至指甲缝里嵌着的红土,都像是伪装。他了解的辛集兴,是那个守着格斗俱乐部、一拳一拳打出来的硬茬,是黄导舍命护着的兄弟。可现在,这个人说起金澜夜会和老鬼时,语气里没有丝毫陌生,反而带着种熟稔的、近乎诡异的笃定,像在说自家后院的树。

就好像……他早就浸在那潭浑水里,浸了很多年,连水底的水草根须、石头缝里的淤泥,都摸得清清楚楚。

办公室里的雪茄味突然变得呛人,混着保险柜里散出来的霉味,像张无形的网,往杨杰胸口压过来。他看着辛集兴依旧悬在拨号盘上的手指,突然不敢想——这只手,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在这个座机上拨通过金澜夜会的号码?那些关于老鬼的传闻,辛集兴是不是早就亲眼见过真相?

而他,到底是要借着这层关系去查雷朵,还是……这本就是他熟门熟路的地盘?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先传来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刚探出头。紧接着,拳台那边突然炸开一阵欢呼——穿红裤的胜者被两个师弟架着胳膊举过头顶,他的护齿摘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吼叫声像被点燃的炮仗,“轰”地撞在俱乐部的玻璃幕墙上。那玻璃本就有道旧裂,此刻被震得“嗡嗡”发颤,窗棂的木框跟着抖,积在缝隙里的红土簌簌往下掉,像谁在无声地哭。

这股热辣辣的喧闹还没撞进墙里,听筒里的靡靡之音已经漫了出来。是女人的浪笑,不是清脆的,是裹着酒气的、黏糊糊的笑,像糖浆浇在炭火上,“咯咯”地泛着泡;接着是冰块撞在高脚杯上的脆响,“叮”的一声,清得像冰锥子,却透着股奢靡的冷;最末是老鬼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老木头,又混着点刻意压出来的尖细,谄媚得发腻:“哟,这不是辛老板吗?稀客啊——”他拖长了尾音,每个字都裹着层油,“今儿怎么有空赏脸?莫不是拳台的小打小闹看腻了,想换个活法?”

两种声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撞在一起,像滚烫的猪油泼进冰水里,“滋啦”一声炸开。拳台的嘶吼是粗粝的、带着汗味的生猛,听筒里的调笑是滑腻的、浸着酒气的腐朽,搅在一块儿,成了场没人能看懂的荒诞戏码。百叶窗漏进来的光斑在墙上晃,把这混乱的声响切成一片一片,落在辛集兴的手背上。

他没看听筒,视线落在窗外的夜色里。玻璃上蒙着层薄灰,刚好映出他半张脸——眉骨的刀疤被路灯的光拉得很长,从眼角一直拖到鬓角,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疤痕边缘的皮肤有点外翻,在光线下泛着青白,显得格外狰狞。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听筒的塑料壳,那里有块老化的裂纹,是去年黄导来这儿喝酒时,失手摔在地上磕的。

突然就想起去年雨林里的那个瞬间。黄导的血滴在他手背上,不是一滴,是一串,滚烫的,像刚从灶膛里舀出来的铁水,顺着指缝往手腕淌。当时雨林的寒气正往骨头缝里钻,可那血的温度太烈,竟把那股冷生生烧退了,连带着他发颤的指尖都暖了过来。黄导倒在他怀里时,最后一口气喷在他颈窝,也是热的,带着点硝烟和野果的味。

而此刻,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淌血,也是烫的,刚涌到心口,就被一股更冷的劲摁住了。像寒冬腊月里,把酒泼在冰面上,“滋”地冒个泡,瞬间就凝了,冻成层脆冰,硌得五脏六腑都发疼。他望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的刀疤,突然觉得那疤在发烫,像黄导的血还没凉透,可再往下摸,心口的位置却冷得像揣了块冰。

听筒里的浪笑还在继续,老鬼的谄媚话像潮水般涌过来。拳台的欢呼渐渐低了,只剩胜者被簇拥着往更衣室走的脚步声。辛集兴的喉结滚了滚,玻璃上的刀疤影子跟着动了动,像在无声地笑,又像在哭。

“老鬼。”

辛集兴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像深潭里的水,纹丝不动。没有一丝波澜,连尾音都收得干干净净,听不出是怒是恨,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呼吸匀得像钟摆,每一次吸气都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仿佛把所有情绪都压进了肺叶最深处,再慢慢吐出来时,只剩一片死寂——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种攥紧心脏的静,空气里的雪茄味都跟着凝住了,不再流动。

听筒那头的浪笑戛然而止,像被这股静冻住了。片刻后,老鬼的声音重新漫出来,比刚才更黏,带着点试探的油滑,像块浸了蜜的肥肉:“辛老板这声儿,听着有点不一样啊……”

“订个包厢。”辛集兴打断他,依旧是平调,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砸在空气里能冻出裂纹。他的指尖没停,还在铁盒里划着那枚黄铜弹壳,指腹碾过弹壳底部的“安”字刻痕,一下,又一下。黄铜的凉意顺着指缝往上爬,像根冰针,刺破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刚好压下心口那股灼人的疼。

“包厢现成的!”老鬼的声音立刻热络起来,谄媚得能滴出汁,“就给您留着常去的那间,临江的,能看见码头的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往听筒里吹了口带着酒气的风,“要不要给您留两个新鲜的?昨儿刚从南边来的,十七八岁,嫩得能掐出水,头发跟海藻似的……”

辛集兴没挂电话,指尖在弹壳边缘停住。那边缘被磨得圆润,却还留着点膛线的硬棱,硌得指腹发疼。他望着铁盒里的弹壳,突然就想起黄导躺在军区医院病床上的样子。

那天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单上投下格子影,黄导刚拆了纱布,左胸的伤口还在渗血,浸得纱布发暗。麻药劲儿过了,疼得他直抽气,额头上的冷汗珠子滚成串,顺着鬓角往枕头里钻,把枕套洇出一小片湿。可他看见辛集兴进来,还是咧着嘴笑,露出两颗缺了角的牙——是当年在边境啃压缩饼干硌的。笑的时候牵扯到伤口,他“嘶”地吸了口凉气,血沫子从嘴角冒出来,混着唾沫星子,却笑得更欢:“别绷着脸……我这命硬,阎王爷不收。”

后来夜深了,病房里只剩监护仪的“滴滴”声,黄导突然攥住他的手,掌心的汗把他的手指都泡软了。“有些债,”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疼得发颤,却字字清晰,“欠着难受……得用命来还才踏实。”

这话现在听着,像根淬了毒的针,扎得辛集兴太阳穴突突地跳,连带着眼眶都发紧。他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压回去,指尖又开始摩挲弹壳,黄铜的凉让他清醒了些。

杨杰站在阴影里,视线落在辛集兴握着听筒的手上。刚才拨号时,他看得真切——最后三个数字,辛集兴按得极慢,指腹悬在按键上顿了顿,才重重按下去:7、4、1。

741。

杨杰的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凉意。他记得这个号码,记得清清楚楚——去年黄导在军区医院住的病房号。3楼741房,靠窗的那张床,床头柜上总摆着个搪瓷缸,是辛集兴每天去刷的,缸沿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

老鬼还在听筒里絮叨,说要让人在包厢里备上辛集兴爱喝的威士忌,加冰的。辛集兴“嗯”了一声,声音依旧没起伏,却让杨杰莫名觉得,那声“嗯”里藏着千军万马。

他看着辛集兴指尖下的弹壳,看着那串藏着病房号的数字,突然不懂了。这通电话,到底是要去金澜夜会讨还血债,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跟黄导做一场无声的告别?那枚被磨得发亮的弹壳,是镇邪的念想,还是通往深渊的船票?

空气里的霉味混着雪茄的涩,像张网,越收越紧。辛集兴终于挂了电话,听筒放回座机时发出“咔”的轻响,在这死寂里,像道休止符,却又分明是另一段未知的开始。

夜色是从俱乐部后巷开始漫上来的,先是舔舐霓虹灯的底座,把“辛集兴格斗俱乐部”那几个缺笔的字啃得只剩半盏光晕,再顺着墙缝往上爬,像无数只黑虫,悄无声息地吞掉了招牌最后的亮。等杨杰抬头时,整座城市已经泡在浓稠的黑里——不是那种清澈的夜,是混着油烟、尾气和江边潮气的黑,像被墨汁泡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楼顶,连星星都被捂得喘不过气。

只有拳台的灯还醒着。劣质氙气灯的青灰光硬邦邦地砸下来,把台面照得发白,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看得分明,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在飞。这光太扎眼,偏又漏得不均匀,在墙角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像些蜷缩的人。

灯光正中央,是墙上那四个红漆字:“生死看淡”。

字写得野,像喝醉了的人用拖把甩上去的。“生”字的撇划得太狠,几乎戳破墙皮,红漆顺着砖缝往下淌了半寸,干成道深褐的痕;“死”字的竖弯钩拖在地上,像条断了的舌头,末端还沾着点灰,想来是被拳手的鞋蹭过;“看”字的目字旁歪得快要掉下来,里面的两横写成了斜的,倒像只翻白的眼;“淡”字最潦草,三点水洇成一片,像刚哭过的泪痕。红漆早就失了鲜亮,成了种发暗的赭石色,有些地方剥落了,露出底下的白墙,偏又在笔画的褶皱里嵌着点暗红——是凝成小块的,像干涸的血痂;是晕开的,像没擦净的血痕。谁也说不清那是当年刷漆时混了铁锈,还是后来溅上去的什么。

拳台的钢架偶尔发出“咔”的轻响,大概是拳手散场后余震未消,灯光跟着轻轻晃。墙上的字便也跟着抖,“生”字的长撇在墙上扫出虚影,“死”字的弯钩像在慢慢蜷起,连那点暗红的痕迹都像是在动,顺着笔画往地面爬。

这哪是什么标语,倒像句无声的谶语。四个歪扭的字悬在头顶,被青灰灯光照着,每个笔画都透着股说不清的邪性,像谁在黑暗里念咒,每个字都往人心里钻。杨杰盯着那字看了会儿,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看淡”二字,不是说要活得洒脱,倒像是在预告,总有什么东西,会在这黑夜里,被看得比生死更重。

夜色还在往深处沉,俱乐部的铁门“吱呀”响了一声,像是被风推开条缝。拳台的灯依旧亮着,把“生死看淡”四个字照得发白,而那片浓稠的黑,已经漫过了门槛,正一点点往屋里爬。

杨杰站在办公室门口,指节抵着门框的木纹,那道被虫蛀过的凹槽硌得指尖发麻。他看着辛集兴挂电话,听筒扣在座机上的瞬间,发出“咔”的轻响,像块冰落在铁板上,脆得让人心里一紧。

辛集兴的手指落在铁盒上,没立刻合上盖子。指腹敲在铁盒的锈迹上,发出“笃、笃笃”的声——节奏不急不缓,三轻两重,像在数什么,又像在敲某种暗码。杨杰的目光钉在那只手上:虎口的疤被灯光照得发白,指腹的老茧蹭过铁盒边缘的卷边,每一下敲击都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像在回应保险柜里那沓现金的厚度,又像在应和窗外码头的汽笛声。他突然想起刚才拨号的“741”,那三个数字在脑海里跳,和此刻的节奏重叠,竟隐隐合得上拍。

办公室里的雪茄味不知何时浓了,混着铁盒散出的霉味,像团湿冷的棉絮堵在喉咙口。百叶窗的光斑慢慢移,从辛集兴的手背爬到铁盒上,把那枚黄铜弹壳照得发亮,弹壳底部的“安”字刻痕在光里颤,像个在哭的符号。

杨杰的手心开始冒汗。他想起第一次见辛集兴,是在黄导的病房外。那时辛集兴刚从边境回来,迷彩服上还沾着红土,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苹果,说“黄导爱吃这口”。可现在这个人,敲着铁盒的手指稳得像在拆弹,眼里的光比拳台的氙气灯还冷——这到底是同一个人吗?

他突然分不清,辛集兴心里烧的是什么。是为黄导复仇的火?那火该是烫的,该带着冲劲,像他当年替黄导挡刀时的狠劲。可此刻的辛集兴,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连敲铁盒的力气都分毫不差,倒像是在执行某个排练过千百遍的程序。

还是说,那火早就不是为了复仇?杨杰的目光扫过保险柜半开的门:半盒没拆的雪茄,是雷朵集团旗下烟厂生产的;那沓现金的编码连号,像是刚从某个地下钱庄取出来的;还有那张被现金压住的照片,露出来的暗红角,像极了红土坡崖边的颜色——辛集兴是不是早就和这些缠在了一起?他说的“雷朵集团”,说的“老鬼”,到底是复仇的线索,还是他熟门熟路的地盘?

金澜夜会的包厢里等着他的是什么?杨杰想起老鬼那谄媚的声音,想起“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想起码头阴影里的黑色轿车。那地方是销金窟,更是泥潭,滑得很,一旦踩进去,骨头都能被融成水。辛集兴是要跳进这泥潭,像黄导当年那样硬闯,从里面捞出真相?还是说……他本就有把钥匙,能打开泥潭深处的门?

刚才老鬼说“常去的那间”,那语气里的熟稔,像在说辛集兴的另一个家。杨杰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头皮爬。他看着辛集兴把铁盒合上,弹簧锁“啪”地扣死,那声音像道闸,把什么秘密锁在了里面。然后辛集兴站起身,军靴碾过地板的颗粒,走向门口,经过杨杰身边时,眉骨的刀疤在光影里闪了闪,嘴角似乎动了动——是在笑杨杰的迟钝,还是在叹自己的身不由己?

拳台的欢呼声早就歇了,只有远处街道的车鸣,像只不安分的兽在叫。杨杰望着辛集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一半浸在格斗俱乐部的汗味里,一半已经探进了金澜夜会的靡靡之音里。

他到底是要替黄导讨债,还是要把所有人都拖进那片他早就熟悉的黑暗里?杨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打火机“咔”地打着火,火苗在指间抖,映得他眼底一片迷茫。办公室里的铁盒还放在桌上,那“笃、笃笃”的回声像还在响,缠在雪茄和霉味里,成了道解不开的谜。

拳台的欢呼声还在往耳朵里钻,不是整齐的呐喊,是碎成一片的嘶吼——赢了的红裤拳手被师弟们架着胳膊抛起来,护具撞在围绳上发出“哐当”响,观众席里的口哨声像被掐住的哨子,尖利得发颤,混着没喝完的啤酒罐砸在地上的“哐啷”声,裹着汗味和橡胶味,像一群没拴住的野兽在铁笼里乱撞。这声响撞在俱乐部的玻璃幕墙上,又弹回来,钻进走廊,贴着墙角往办公室里渗,却在离辛集兴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闷成一团嗡嗡的白噪音。

辛集兴正把铁盒往保险柜里塞。他的手指捏着铁盒边缘卷毛的地方,那处的漆皮早就掉光了,露出的铁皮被磨得发亮,蹭着指尖有点涩。铁盒与保险柜内壁相撞时发出一声轻响,“咔嗒”,像颗牙齿掉在了空罐里。他没看柜内的现金和雪茄,指尖落在转盘上,拇指按住“3”的刻度,用力往下压——齿轮转动的“咔啦”声比刚才更沉,每转半圈就顿一下,像在咬碎什么东西。最后一声“咔”格外清,锁舌弹回原位,震得柜壁的水泥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军靴的鞋尖上,像层细雪。

他直起身时,背肌在黑色背心里绷了绷,又慢慢松开。军靴跟碾过地板上的防滑胶,发出“沙”的轻响,转身的动作不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像块浸了水的铁,每动一下都坠着分量。

灯光恰在此时晃了晃。是走廊的日光灯管又在“滋滋”作响,青灰的光斜斜劈过来,刚好落在他眉骨的刀疤上。那道疤突然亮了亮,不是皮肤的反光,是疤痕深处嵌着的细沙——是当年边境黑市的红土,被汗水泡软了,又被岁月磨进了皮肉里,此刻在光线下泛着点细碎的白,像撒在旧伤上的盐。疤痕边缘的皮肤有点发皱,是常年被指尖蹭出来的,此刻跟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颤,把旁边那颗没长齐的眉毛扯得歪向太阳穴,露出底下泛青的胡茬,像片没打理的荒草。

然后是嘴角。

没人看清那到底是笑还是哭。

嘴角先是往右侧扯了扯,幅度很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下,露出半颗牙——是右边的虎牙,缺了个小角,是去年在拳台被新手用肘撞的。可那弧度没撑住,立刻又往下垮,下颌线跟着绷紧,像咬着什么酸东西,颧骨处的肌肉突突地跳,把刀疤的影子投在锁骨的血渍上,让那片暗红的渍痕看起来更像道没愈合的伤。

眼角似乎有点亮,是灯光的反射?还是别的什么?杨杰眯起眼,只看见辛集兴抬手蹭了下眉骨,指尖扫过刀疤时,动作快得像在掸灰,可再放下时,指腹有点湿。

拳台的嘶吼还在继续,野兽似的,撞得空气都在抖。辛集兴站在保险柜旁,半边脸浸在百叶窗漏的光斑里,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刀疤的亮、嘴角的动、指腹的湿,混在办公室的雪茄味和铁锈味里,像幅没干透的画,浓得化不开。

他到底在笑什么?笑自己终于要踏入那片浑水?笑黄导没说完的话终究要由他来接?

又在哭什么?哭那枚被锁进保险柜的弹壳再也镇不住邪?哭红土坡的雨终究没能洗干净什么?

没人知道。只有拳台的欢呼声还在撞着墙,像在替他喊出那些说不出的话。辛集兴最后看了眼保险柜,转身往门口走,军靴的“咚咚”声混着远处的嘶吼,在走廊里拖出长长的影,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沉在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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