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澜烛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凌久时还紧紧抓着陈景异的手腕，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纤细骨骼的轮廓和低于常人的体温。陈景异垂着眼，没有挣脱，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抓着，像一只终于放弃挣扎、却依旧绷紧着神经的猫。
“……先去躺着。”凌久时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拉着陈景异，动作不容拒绝，却又带着小心，将他重新扶回卧室的床上。
陈景异异常顺从，躺下后便侧过身，背对着凌久时，将自己蜷缩起来，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
凌久时站在床边，看着他那仿佛要将全世界隔绝在外的姿态，心里堵得难受。阮澜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容器”、“用途”、“怪物”……这些词汇像荆棘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可当他看着眼前这个单薄脆弱的背影，那些警告又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默默地收拾了客厅，然后去厨房重新热了粥。端进卧室时，陈景异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凌久时知道他醒着。
“吃点东西。”凌久时将粥放在床头柜上。
没有回应。
凌久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粥放在这里，你饿了就吃。我……我去趟书房，有事叫我。”
他转身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门，给了陈景异一个独自喘息的空间。
接下来的两天，在这种僵持般的平静中度过。
陈景异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着的时候也极其安静，要么望着窗外发呆，要么就闭着眼假寐。他依旧吃得很少，凌久时送进去的食物，往往只能动几口。他不再明显抗拒凌久时的靠近，但那种无形的隔阂感却比之前更重。他不再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绪，仿佛那天晚上在凌久时怀中颤抖崩溃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凌久时也不再试图追问或过度关心，只是按时送水送饭，确认他的体温和状态。两人之间交流极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回避。
凌久时则利用这段时间，疯狂地在网上搜索一切与“门”、“灵境”、“过门人”相关的信息，但所得甚少。他也试图回忆阮澜烛提到的“容器”和那些古老记载，同样一无所获。陈景异的身份，依旧是一个谜。
第三天下午，凌久时正在书房整理零碎的线索，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但凌久时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他接起电话。
“凌凌哥。”果然是阮澜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方便说话吗？”
凌久时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嗯，你说。”
“关于陈景异，‘容器’的记载虽然稀少，但并非无迹可循。”阮澜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更古老的记录里，提到这类存在往往与‘门’的起源或某种巨大的‘平衡’有关。他们吸收怨念，或许并非自愿，而是一种……使命，或者诅咒。代价就是自身的逐渐侵蚀和异化。”
凌久时的心揪紧了：“异化？”
“嗯，身体和灵魂被非人的力量侵蚀，最终可能失去自我，彻底变成另一种东西。”阮澜烛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之前的警告，是基于黑曜石的安全准则。但……如果记载属实，他本身，或许也是一个受害者。”
凌久时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使命？诅咒？受害者？这些词语让陈景异身上的悲剧色彩更加浓重。
“另外，”阮澜烛继续道，“我查到，近期可能有新的‘门’会找上你。波动很隐晦，但确实存在。你最好有所准备。”
新的门……凌久时并不意外，从箱女那里出来后，他就隐隐有这种感觉。
“是什么类型的‘门’？”他问。
“还不确定，但气息……很冷，带着一种空洞的怨念，和学校有关。”阮澜烛提醒道，“自己小心。如果……如果需要帮助，你知道怎么找我。”
电话挂断了。
凌久时握着手机，心情更加沉重。阮澜烛带来的信息，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陈景异的存在蒙上了更深的迷雾。而他自身，也即将面临新的危险。
他走出书房，不自觉地看向卧室方向。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第一次从里面被打开了。
陈景异站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睡衣，脸色比起前几天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依旧苍白。他看着凌久时，猫儿眼里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我饿了。”
凌久时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好，我去给你热粥。”
“不想喝粥。”陈景异打断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熟悉的、挑剔的意味，“嘴里没味道。”
凌久时看着他这副有点“找茬”却又带着点生机的样子，心头莫名一松，甚至有点想笑。“那……你想吃什么？面条？或者我出去买点别的？”
陈景异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不太情愿地吐出两个字：“……面条。”
“好，你等着。”凌久时转身进了厨房，动作利落地开始烧水煮面。他感觉胸口那股闷了几天的郁气，似乎随着陈景异这句带着点“要求”的话语，散开了一些。
当他端着煮好的、卧了个荷包蛋的清汤面回到客厅时，看到陈景异已经坐在了餐桌旁。他坐姿依旧有些拘谨，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飘向窗外，但眼角余光似乎扫了一眼凌久时手中的碗。
凌久时将面放在他面前，又把筷子递给他。
陈景异接过筷子，低头小口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但比前几天有胃口多了。
凌久时在他对面坐下，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陈景异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安静吃东西的样子，收敛了所有的尖刺，显得格外乖顺。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了不少。
陈景异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自然。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平静地、直接地对上了凌久时的视线。
“……谢谢。”他低声说，这次的道谢清晰了很多。
“不客气。”凌久时回应道，心里微微一动。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隔阂和紧绷，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和缓。
过了好一会儿，陈景异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犹豫：
“阮澜烛……又找你了？”
凌久时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嗯。他说可能会有新的‘门’出现，和学校有关。”
陈景异闻言，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佐子’的门。”
凌久时一怔：“你知道？”
陈景异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仿佛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他喃喃道：“那扇门……很麻烦。”
他的语气里，没有恐惧，却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源自骨髓的厌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凌久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疑窦丛生。陈景异似乎对“门”内的世界异常了解，甚至能提前预知某些“门”的特性。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过门人能做到的。
“陈景异，”凌久时忍不住开口，声音放缓，“你……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门’的事情？你……”
他的话没能问完。
因为陈景异突然转回头，看向他。那双猫儿眼里，刚才片刻的缓和与松动已经消失不见，重新被一层薄冰覆盖。他打断了凌久时的话，语气重新变得生硬而疏离：
“我的事，你别问。”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凌久时一眼，径直走回了卧室，再次关上了门。
凌久时看着那扇重新闭合的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刚拉近的一点距离，似乎又瞬间退回了原点。
陈景异依旧把自己牢牢地封锁在那个无人能触及的世界里。
而“佐子”的门，如同一个即将到来的、冰冷的预告，悬在了凌久时的头顶。
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感觉一股来自校园深处的、带着空洞歌声的寒意，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