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宅在明兰的治理下,刚刚步入正轨,呈现出一派井然有序、根基渐稳的景象。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高门府邸的命运,从来都与前朝的波谲云诡紧密相连。内部的安稳,往往最易被外界的风雨所打破。
时入初冬,北境传来的消息一日紧过一日。原本只是小股骑兵的骚扰摩擦,渐渐有了扩大的趋势。边境几处关隘接连送来急报,言及北狄部落似有异动,斥候发现对方大队人马集结的迹象,边关百姓人心惶惶,已有向内迁徙者。军情如同带着寒气的朔风,瞬间吹皱了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
顾廷烨身为掌管部分京畿军务、且在北境素有威名的武将,自然首当其冲。他变得愈发忙碌,常常天未亮便出门上朝,夜深方归,即便回到府中,也多半是径直扎进外书房,与幕僚、部将密议至深夜。书房内的灯火,几乎成了澄园不灭的星辰,那映在窗纸上快速走动、或凝神沉思的身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明兰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能感觉到顾廷烨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属于战场的紧绷气息,尽管他在她面前依旧尽力维持着平静,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以及偶尔望向边境舆图时深沉的眸光,都昭示着局势的严峻。
这日,顾廷烨回府比平日稍早,脸色却比往日更加沉肃。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大氅,并未像往常一样先去更衣,而是直接对迎上来的明兰沉声道:“陛下今日召见了兵部及几位都督。”
明兰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安静地为他奉上一盏热茶,静待下文。
顾廷烨接过茶盏,并未就饮,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北狄王庭此次似有备而来,集结兵力远超往年劫掠规模。几位老将主张据关固守,以逸待劳。但……也有声音认为,当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震慑宵小,方能保边境长久安宁。”
他的语气平淡,但明兰却听出了其中的暗流汹涌。主张固守的,多是些求稳怕事的文官及部分老成持重的将领;而主张出击的,恐怕就是以顾廷烨为代表的少壮派武将了。这不仅是军事策略之争,更是朝堂派系的角力。
“那……陛下的意思呢?”明兰轻声问道。
顾廷烨目光微沉,将茶盏置于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陛下……尚未圣裁。但已命我统筹京畿左近三卫兵马,检点武备,核查粮草,随时听调。”
“随时听调”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明兰心上。这几乎已经是明确的出征信号了!统筹兵马、检点武备,这是大战将起的预备。只待陛下最终下定决心,旨意一下,顾廷烨便要披甲执锐,奔赴那生死难料的沙场。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明兰看着顾廷烨紧蹙的眉头和略显疲惫的面容,心中百味杂陈。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支撑起这个家的责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依旧平稳:“侯爷肩负重任,妾身明白。府中一切,侯爷无需挂心,妾身必当竭力维持,静候侯爷凯旋。”
顾廷烨抬眸看她,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在那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寻常妇人听到丈夫即将出征时的惊慌哭泣,只有沉静的理解与无声的支持。他心中微暖,那股因朝堂争论而带来的烦躁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置于案上的手背上,那掌心带着北风般的凉意,却又有着磐石般的坚定。
“有夫人在,我放心。”他低声道,与上次说出这句话时相比,此刻更多了几分托付的意味。
然而,侯爷可能即将出征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瞬间在侯府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尽管明兰下令不得妄议朝政、传播流言,但那种紧张与不安的气氛,依旧无可抑制地弥漫开来。
下人们做事时更加小心翼翼,说话也压低了声音,生怕在此时行差踏错,触了主人的霉头。各房的主子们也心思各异。四房五房虽不敢再明着生事,但私下里难免有些嘀咕,担忧着顾廷烨若出征有个万一,这侯府的富贵还能不能保住。小秦氏在寿安堂听闻消息,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顾廷烨可能遭遇风险的隐秘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与更深沉的算计——若顾廷烨离府,这内宅,或许又有了可趁之机?
澄园内,明兰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做着准备。她更加细致地核对府中账目,确保银钱充足;悄悄检查库房中储存的药材、布匹等物资;吩咐崔妈妈和常妈妈,要更加留意府中上下人等的动向,尤其是寿安堂那边。她深知,越是这种时候,内宅越不能乱,必须稳如磐石,才能让顾廷烨没有后顾之忧。
边关的烽火,尚未真正燃起,但其阴影已然笼罩了整个宁远侯府。朝堂之上的每一次争论,边境传来的每一份军报,都牵动着府中每一个人的心。宁静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与等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重重宫门之内,等待着那最终决定许多人命运的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