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天高气爽,月明星稀。宁远侯府内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象。因着顾廷烨尚在停职期,此次家宴并未大张旗鼓,只邀请了顾氏一族较为亲近的旁支长辈及几家姻亲,但即便如此,正厅及两侧花厅也摆了十数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场面依旧颇为热闹。
顾四婶今日打扮得格外体面,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遍地金通袖袄,头上珠翠环绕,脸上堆满了笑容,穿梭于各桌之间,招呼应酬,言语间不免流露出几分“主持大局”的得意。她瞧着席面上摆开的冷盘八碟、热炒十二道、并汤羹点心,看着倒也是琳琅满目,尤其是几道用上了那些“库房存货”的大菜,如“鲍鱼烩乌参”、“花胶炖鸡汤”、“干贝扒时蔬”等,更是被她特意安排在显眼位置,自觉为宴席增色不少,心中那块因预算不足而一直悬着的大石,总算稍稍落地。
明兰作为侯府主母,与顾廷烨一同坐在主位,她今日穿着符合身份的诰命服制,端庄持重,应对各方亲眷的问候得体从容。对于顾四婶的忙碌与自得,她只作不见,偶尔与顾廷烨低声交谈两句,或是为身旁的几位年长族亲布菜,姿态温婉娴静。
宴至中途,热菜陆续上齐。起初,宾客们推杯换盏,气氛融洽。然而,当几道用了那些陈旧干货海味的菜肴被品尝后,一些细微的、不和谐的声音开始悄然出现。
一位须发皆白、味觉却颇为敏锐的叔公,在尝了一勺“鲍鱼烩乌参”后,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细细咀嚼片刻,终究还是碍于情面,没有出声,只默默放下了银箸,转而夹向一旁清淡的素菜。
同桌另一位夫人,吃了块“花胶炖鸡汤”中的花胶,只觉得口感有些过于绵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陈腐气,远非新鲜花胶那般q弹爽滑、汤汁鲜醇。她勉强咽下,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声对身旁的儿媳道:“这汤……火候似乎过了些。”
问题在“干贝扒时蔬”这道菜上开始变得明显。一位性子直爽的堂嫂,夹了一筷子裹着干贝丝的菜心放入口中,刚咀嚼两下,脸色便是一变,下意识地就想吐出来,又觉失礼,强忍着咽下后,连忙端起茶水漱口,低声嘟囔道:“这干贝怎么回事?一股子哈喇味!莫不是放久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品尝菜肴的此刻,还是引得邻近几桌的人侧目。渐渐地,关于几道主菜“味道似乎有些怪”、“不够新鲜”的窃窃私语,如同细微的波纹,在宴席间扩散开来。
顾四婶起初并未察觉,犹自沉浸在“操办成功”的喜悦中。直到她亲自为一位辈分最高的姑祖母布菜,夹了一块“鲍鱼烩乌参”中的海参放入老人家碗中。那位姑祖母年事已高,肠胃本就虚弱,她尝了一口,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将那海参吐出在骨碟中,用帕子掩着嘴,连连咳嗽了几声。
“这海参……味道不对,吃着有些闷人。”姑祖母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的缓慢,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人的耳中。
顾四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一点点褪去。
就在这时,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那位最先觉得干贝有哈喇味的堂嫂,忽然脸色发白,额角冒汗,捂着肚子弯下腰去,呻吟道:“哎呦……我这肚子……怎么突然拧着疼起来了……”
她身旁的丈夫连忙扶住她,厅内顿时一阵忙乱。虽然后来证实这位堂嫂只是轻微腹泻,并无大碍,且也可能是吃了其他不洁之物所致,但在中秋宴席上发生这等事,无疑是将那“菜肴不新鲜”的嫌疑坐实了大半!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变得极其尴尬。众人虽碍于情面,没有大声指责,但投向顾四婶的目光已充满了质疑、不满,甚至还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那些用了陈旧食材的菜肴,几乎无人再动筷。
顾四婶呆立当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打细算、以为捡了便宜用的那些“库房存货”,竟会是这般品质!她猛地想起明兰当日提供这些食材时那“贴心”的笑容,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难道……难道她是故意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明兰。只见明兰正一脸“关切”地吩咐丫鬟去请府医,又亲自离座去安抚那位不适的堂嫂和受了惊的姑祖母,言语温柔,处置得当,全然一副贤惠主母的模样。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明兰的目光与顾四婶有一瞬间的交汇,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顾四婶感到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完了!全完了!顾四婶心中一片冰凉。她不仅没能借着操办宴席露脸,反而弄巧成拙,在族亲面前丢尽了颜面,更是彻底得罪了人!她看着满桌几乎未动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菜肴,只觉得那是无声的嘲讽。
这场原本应该和乐融融的中秋家宴,最终在一片略显沉闷和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宾客们陆续告辞时,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勉强。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顾四婶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冷汗淋漓,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顾氏族中,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而她贪图便宜、用了劣质食材导致宴席出丑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明兰远远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顾四婶,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自食其果,怨不得旁人。她不过是顺势而为,将对方伸过来的手,引向了她们自己挖的坑罢了。经此一役,想必那些觊觎侯府、想以“长辈”身份指手画脚的旁支,也该好好掂量掂量了。这中馈之权,不是谁想来染指,都能轻易碰得的。站在她身侧的顾廷烨,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但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