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河滩地，风裹着碎雪粒子，刀子似的刮过新窑青灰的墙面，留下道道惨白的霜痕。窑口上方，一道稀薄、发灰的烟柱，有气无力地扭向铅云低垂的天穹。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窑口旁新搭的草棚下，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窑灰更厚的死寂。溃烂的右手腕裹着层层白棉布，边缘的脓血混着炭灰冻成紫黑的硬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掌心深处闷烧的灼痛。目光死死钉在草棚角落里——那堆如同小山般、枝干虬结、布满尖锐棉桃硬壳残刺的……棉——柴——！
柴？
棉田收尽，留下的硬茬。枝干坚硬如铁，布满倒刺，烧灶火硬、烟大、劈不开、燃不透，连最穷的佃户都嫌它扎手、费刀、难伺候，往年多是堆在田头任其朽烂。
可……眼前这堆……
不是朽烂！
是……被极其粗暴地……连根掘起！枝干……被枯槁的、裹着破布的手……极其凶狠地……用钝斧……砸！劈！剁！……断成了……长短不一的……柴——段——！！！
断口……参差！狰狞！如同……野兽……撕——咬——过——的……骨——茬——！！！
在惨淡的日头下……
闪烁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惨——白——！！！
烧？
灶膛里……那点……微弱的……豆——大——火——苗——……
能……啃——动——这……棉——骨——头——？！
“嗬……”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砂纸刮过锈铁的嘶鸣，从李青禾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深陷的眼窝里一片冰冷的焦灼！蜡壳包裹的左手极其粗暴地抓起脚边一段碗口粗、布满尖刺的棉柴！溃烂的右手不顾棉布下撕裂的锐痛，死死攥住一柄豁了口的柴刀！极其凶狠地……朝着那段惨白的断口……狠——狠——地——劈——了——下——去——！！！
“铛——！！！”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钝刀砍上生铁的金铁交鸣！
豁口柴刀……猛地……弹——起——！！！
刀身……剧烈地……嗡——鸣——！！！
巨大的反震之力！
如同烧红的钢针！
狠狠……顺着……刀柄……贯穿了……李青禾枯槁的……手臂！肩膀！狠狠……刺穿了……她冻僵的……胸腔！
“呃啊——！”一声极其压抑的惨嚎被紧咬的牙关死死堵住！白棉布包裹的右手腕处……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新——红——！！！
柴！
纹丝不动！
断口处……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几根尖锐的木刺……极其凶狠地……扎——进……蜡壳包裹的……溃烂指缝！
带来一阵……钻——心——刺——骨——的……锐——痛——！！！
毁！
钝刀劈棉骨！自取其辱！
巨大的绝望混合着一种被彻底嘲弄的冰冷窒息，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李青禾胸腔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冻僵！凝固！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咳咳……”
一个极其苍老、带着浓重痰音、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咳嗽声！
猝然……从草棚……低矮的……门——洞——深——处……传来！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死寂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刺穿！她枯槁的头颅极其僵硬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向声音来处——
弹棉匠！
那个须发皆白、佝偻得如同一截枯树根的老匠人！不知何时已立在门洞阴影里。浑浊的老眼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子，极其缓慢地……扫过……李青禾手中……那柄……豁了口的柴刀……扫过……她脚下……那段……纹丝不动的……棉柴……更……扫过……她溃烂手腕上……那片……刺目的新红……
“柴……是好柴……”老匠人干瘪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嘶哑含混，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出的……迟滞……“硬……骨头……烧灶……糟——蹋——了——……”
烧灶糟蹋了？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警惕剧烈地翻涌着！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老匠人枯树皮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抬了起来。如同生锈的机括，极其僵硬地……指向……草棚外……那座……沉默矗立、窑口还冒着稀薄灰烟的……新——砖——窑——！！！
浑浊的老眼里……沉淀的……死寂……瞬间……被一种……近乎……浑浊的……光……点——燃——！！！
“……烧——炭——！”
声音陡然拔高！裹挟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最——耐——燃——！！！”
烧炭？
棉柴……烧——炭——？！
“炭？”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无边困惑的字眼，极其艰难地挤出李青禾的牙关。
“炭！”老匠人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窑口那道灰烟上，枯槁的嘴唇极其用力地……向下一——压——！！！“……闷——窑——！封——烟——！熬——透——了——骨——头——！烧——出——来——的——炭——！硬——！黑——！亮——！丢——进——炉——膛——里——！一块——！顶——三——块——松——柴——！熬——得——住——长——夜——！！！”
烧炭！
最耐燃！
熬透骨头！
顶三块松柴！
巨大的冲击混合着一种被彻底点亮的冰冷眩晕，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李青禾冻僵的脑海！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困惑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撕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墙角那堆惨白的棉柴上！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炭块堵住！
“试！”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同归于尽决绝的字眼，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枯槁的左手极其粗暴地抓起脚边一段棉柴！溃烂的右手不顾棉布下撕裂的锐痛，死死攥住那柄豁口柴刀！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冰冷死死钉在惨白的断口上！
“……烧——炭——！！！”
砸！
不再劈！
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极其凶狠地……将……那段……碗口粗的……棉柴……极其粗暴地……砸——向——窑口旁……冰冷坚硬的……青——灰——窑——砖——！！！
“砰——！！！”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巨锤砸落铁砧的……恐怖钝响！
棉柴……极其凶狠地……撞在……冰冷的窑砖上！
断口处……几根……尖锐的木刺……瞬间……崩——飞——！！！
如同……淬毒的……暗——器——！！！
极其凶狠地……扎——进……旁边……堆着的……干——草——堆——里——！！！
留下……几个……深——黑——的……孔——洞——！！！
成了！
砸断它！
“塞——！！！”
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炸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窑口……那道……还在冒着稀薄灰烟的……幽——深——洞——口——！！！
塞！
砸断的棉柴段！带着狰狞的断口和尖锐的残刺！被极其粗暴地……一捆捆……塞——入——那……刚刚熄火不久、窑壁还残留着惊人余温的……窑——膛——深——处——！！！
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出的、近乎掠夺的凶狠！每一次塞入，都伴随着窑膛深处沉闷的回响和枯槁腰背不堪重负的呻吟！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焦灼！指甲深深陷入棉柴粗糙的表皮，试图将那点“熬透骨头”的潜力……连根榨出！
封！
窑口！
用……湿透的……厚——泥——！！！
极其凶狠地……糊——死——！！！
只留下……顶端……一个……拳头大小的……通——烟——孔——！！！
浓烈的……棉柴特有的……焦——苦——气……混合着……窑壁残留的……土腥……瞬间……霸道地……冲入……鼻腔！
烧！
闷——窑——！
熬——骨——头——！！！
三天！
草棚在朔风里呻吟，棚顶压着沉甸甸的灰雪。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钉在窑口旁，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灰雪更厚的疲惫。溃烂的右手腕抵着冰冷刺骨的窑壁，白棉布早已被窑灰、汗碱和暗红的脓血浸透，硬如铁甲。掌心深处那点灼痕，在每一次心跳中，如同呼应着窑膛深处闷烧的地火，闷闷地烧着。目光死死钉在窑口那道……越来越稀薄、颜色却越来越……深——沉——发——黑——的……烟——柱——！
黑烟？
不是灰白！
是……一种……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极其沉重地……极其缓慢地……从……那拳头大小的……烟孔……挤——出——！！！
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苦——与……沉——闷——的……烟——火——气——！！！
在凛冽的朔风中……竟……凝而不散！如同……一条……垂死的……黑——龙——！！！
极其固执地……扭——向——铅——云——低——垂——的……天——穹——！！！
看！
那黑烟……极其霸道地……熏——染——着……新窑……青灰的……墙——面——！！！
所过之处……
留下……一道道……如同……恶——鬼——抓——痕——般的……漆——黑——烟——迹——！！！
新窑……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年——！！！
成了？
炭……将成？！
巨大的期盼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虚脱，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李青禾残存的意识！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沉滞的疲惫剧烈地摇曳着！眼前……那凝重的黑烟……那漆黑的窑墙……都……在惨淡的日头下……剧烈地……扭曲！旋转！
“开——！！！”
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破釜沉舟决绝的字眼，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枯槁的左手极其粗暴地抓起脚边一柄沉重的……窑——钩——！！！
溃烂的右手不顾棉布下撕裂的锐痛，死死攥住钩柄！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冰冷死死钉在窑口……那块……早已干涸龟裂的……厚——泥——封——口——之——上——！！！
砸！
窑钩的尖头……极其凶狠地……凿——向——干裂的泥封！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的钝响！
泥封……应声……破——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一股……浓烈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焦——苦——气——浪——！！！
如同……被囚禁了……万年的……地——狱——恶——兽——！！！
极其霸道地……极其凶猛地……从……那破开的窟窿……喷——涌——而——出——！！！
瞬间！
将……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彻底……吞——没——！！！
“咳咳咳……嗬……嗬嗬……”剧烈的、如同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呛咳声！瞬间撕裂了死寂！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败叶，剧烈地颤抖！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溢满生理性的泪水！视线一片模糊！
气浪！
滚烫！焦苦！带着……窑壁深处……焖烧三日的……惊——人——余——温——！！！
更……裹挟着……无数……细——如——牛——毛——的……漆——黑——炭——灰——！！！
如同……亿万只……淬毒的……黑——蚁——！！！
极其凶狠地……扑——向……她枯槁的脸颊！口鼻！更……无孔不入地……钻——进……白棉布包裹的……溃烂手腕……那……早已被脓血浸透的……缝——隙——！！！
带来一阵……如同……万——针——攒——刺——的……剧——痛——！！！
灰！
不是寻常草木灰！
是……一种……极其粘稠！极其细腻！如同……碾——碎——的……黑——玉——粉——末——！！！
瞬间……将她……染——成——了……一——尊——漆——黑——的……炭——雕——！！！
唯有……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被泪水冲刷出的……惨——白——……
在浓黑的底色上……如同……鬼火般……幽——幽——闪——烁——！！！
“掏——！！！”
嘶哑的声音在剧咳和剧痛中扭曲变形！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疯狂！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那破开的……窟——窿——！！！
掏！
窑钩！
极其凶狠地……探——入——滚烫的……窟窿深处！
极其粗暴地……钩——住——里面……一块……隐约可见的……漆——黑——硬——物——！！！
极其艰难地……极其沉重地……向——外——拖——拽——！！！
出——来——了——！！！
一块！
足有……海碗大小！呈现出……一种……极致……纯——粹——深——沉——的……漆——黑——色——泽——的……硬——物——！！！
表面……极其光滑！如同……墨——玉——打——磨——！！！
边缘……极其坚硬！棱角……极其分明！在惨淡的日头下……竟……反射出……一种……如同……金——属——般……冷——硬——的……幽——光——！！！
更……诡异的是……
它……竟……几乎……不——沾——灰——烬——！！！
被窑钩拖拽而出……滚落在……冰冷肮脏的……雪——泥——地——上——……
依旧……乌——黑——发——亮——！！！
如同……一块……自幽冥深处……掘——出——的……玄——铁——！！！
炭！
棉柴炭！
硬！黑！亮！
如同老匠人所言！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一种被彻底验证的冰冷眩晕，如同巨浪瞬间将李青禾残存的理智淹没！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泪水模糊的惨白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想嘶吼！想狂笑！想将那冰冷的黑炭狠狠抱在怀里！
可……
就在那窑钩……再次……极其凶狠地……探——入——窟窿深处……
即将钩住第二块黑炭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巨大不祥预感的……脆——响——！！！
猝然……从……窑膛……深——处——传来！！！
如同……某种……坚——硬——的……骨——架——……
在……极致的高温与压力下……
终于……不堪重负……发——出——的……断——裂——呻——吟——！！！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致！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狂喜的光芒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轰——隆——隆——！！！”
一声远比惊雷更沉闷、更恐怖的……巨——响——！！！
如同……地——底——沉——睡——的……巨——兽——……猛——然——……苏——醒——！！！
极其狂暴地……极其凶猛地……从……那破开的窟窿深处……狠狠……炸——开——！！！
窑！
那座……新起不久、青灰墙面刚被熏黑的……砖——窑——！！！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从内部……狠——狠——……掏——空——！！！
极其剧烈地……极其恐怖地…………猛——然——……向——内——……坍——塌——！！！
窑顶……那巨大的……拱——形——结——构——……
瞬间……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崩——裂——！！！粉——碎——！！！
无数……巨大的……窑——砖——……
如同……被点燃的……火——流——星——！！！
裹挟着……惊——人——的……高——温——与……毁——灭——的……力——量——！！！
极其凶狠地……极其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呃啊——！！！”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溃烂的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护住头颅！白棉布包裹的手腕……瞬间……被一块……激射而来的……滚——烫——碎——砖——……极其凶狠地……擦——过——！！！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焦——糊——声——！！！
白棉布……瞬间……被……燎——穿——！！！
底下……那片……早已溃烂流脓的……灼——伤——皮——肉——……
被……滚烫的砖屑……极其凶狠地…………烫——出——一个……深——黑——的……焦——痕——！！！
浓烈的……皮——肉——焦——臭——……混合着……砖——灰——的……土——腥——……
极其霸道地……冲——入——……鼻——腔——！！！
塌——了——！！！
窑——塌——了——！！！
巨大的轰鸣和烟尘如同地狱的幕布，瞬间笼罩了整片河滩地。碎砖、灰土、滚烫的炭块如同暴雨般砸落！草棚在烟尘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了一半！
死寂。
如同坟场。
只有……烟尘……在朔风中……极其缓慢地…………沉——淀——……
露出……一片……如同……被……巨——兽——……践——踏——过——的……废——墟——！！！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被埋在倒塌的草棚碎屑和厚厚的窑灰之下，只露出一个沾满黑灰、剧烈起伏的胸膛。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狂喜与恐惧……此刻……只余下……一片……彻——底——的……空——白——……
风，卷着刺骨的寒意和未散的焦苦烟尘，掠过这片死寂的废墟。
草棚的残骸下。
一只……溃烂的、裹着焦黑破烂白棉布的……手……
极其轻微地……
极其艰难地……
动——了——动——……
指尖……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抠——进——了……
身下……
冰冷、肮脏、混杂着滚烫炭灰与碎砖的……
泥——地——里——！！！
触！
冰冷！滚烫！尖锐！
如同……攥住了……一把……烧——红——的……碎——骨——！！！
废墟边缘。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在……未散的烟尘里。
浑浊的眼睛……
极其缓慢地……
从……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的……窑——塌——废——墟——……
移向……草棚碎屑下……那个……微微起伏的……黑——灰——轮——廓——……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终究……
再无言语。
赤脚踩着冰冷的废墟。
一步。
一步。
极其沉重地。
朝着来时的方向……
挪去。
只留下那句无声的……
“踏——实——！”
和……废墟上……
那……散落一地的……
漆——黑——发——亮——的……
棉——柴——炭——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