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睿望着沈继安那双平静却像深潭般蕴着压迫感的眼睛，只觉得眼眶发紧，鼻尖泛酸，满心都是“欲哭无泪”的委屈——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应傅凌川之邀来帮个小忙，转眼就把自家那位出了名的“活阎王”老爹给牵扯了进来。那可是连家里的老管家说话都要斟酌三分的周建国，要是知道他掺和的是这种“瞒天过海”的事，少不得要被训得狗血淋头。
可在沈继安的注视下，他连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能慢吞吞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握着手机的手像攥着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烙铁，又烫又沉。
他缩着肩膀，几乎是一步三挪地蹭到书房角落，背对着众人转过身，手指哆哆嗦嗦地按下父亲的号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这样就能把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挡在身后。
一时间，书房里的动静只剩下周子睿那边压抑的、带着明显颤音的通话声——他连“爸”字都喊得底气不足，其余人都默契地没说话，空气里的凝重又浓了几分。
沈星辰算是在场最镇定的一个，她端坐在单人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慌乱，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悄悄攥紧了，浅米色的裙摆被捏出几道褶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淡淡的青白色。
那细微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心底藏着的不平静——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三位在各自领域都能一呼百应的长辈，这场面，哪怕是见过不少大场合的她，也难免有些紧张。
时间在沉默与压抑中慢慢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浅蓝渐渐染成了昏黄，转眼便过了几个小时。当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再次被推开时，一下子多了三道极具存在感的身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傅家老爷子傅正擎，他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半分褶皱的深灰色中山装，银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整齐利落。
虽一手拄着根雕着缠枝莲纹的黑檀木拐杖，步伐却依旧稳健，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腰杆挺得笔直，精神矍铄得完全不像年过七旬的老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虽有细纹，却锐利得像淬了光的刀子，目光扫过房间时，仿佛能穿透人心，把每个人心底的想法都看得明明白白。
跟在傅老爷子身后的是周子睿的父亲周建国，他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军装，肩章上的金色星徽在顶灯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一看便知军衔不低。
他身姿挺拔如松，哪怕是在室内，也保持着标准的站姿，身上那股常年在部队里养成的戎马气息还没完全褪去，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面容严肃得像是覆了层厚厚的冰霜，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紧实，不怒自威，光是站在那里，就让空气里的压力又重了几分，连呼吸都像是要更费力些。
再加上原本就坐在书桌后的沈继安——他一身深色西装，气质沉稳内敛，此刻正抬手示意三人入座，三位长辈往那里一站，强大的气场瞬间填满了整个书房，连角落里的绿植都像是被这气场压得微微低垂了叶片。
傅凌川、沈星辰和周子睿三个小辈，在三位长辈进门的瞬间，原本还勉强撑着的镇定便荡然无存。
他们几乎是同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又在沈继安的示意下规规矩矩地坐回去，老老实实待在另一侧的沙发上。
三个人都把腰杆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连头都不敢随意抬一下，眼神小心翼翼地落在面前的地毯上，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那模样，活像是上学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的学生，正乖乖等待“受审”。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了片刻，傅凌川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紧张像是被这口气压下去了些。
他主动抬起头，目光先看向傅老爷子，又扫过周建国和沈继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他将他们之前商定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从如何应对外界关于他和沈星辰的流言蜚语，到需要周子睿配合在公众面前装出颓废模样、甚至偶尔在应酬场合“酗酒”来混淆林婉怡视线的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连计划里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一并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后，书房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墙上的老式壁钟依旧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用小锤子敲在小辈们的心尖上，让他们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连手心都悄悄沁出了薄汗。
最先打破这份沉默的是周建国。他原本就紧锁的浓眉此刻拧得更紧，眉头间的褶皱深得能夹住一根手指，像是能拧出水来。
没等傅老爷子和沈继安开口，他便率先沉声说道，声音洪亮得像平地炸起的一声雷，在不大的书房里来回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颤：“胡闹！你们这计划，简直是漏洞百出！装颓废？酗酒？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小把戏，能骗得过几个明眼人？尤其是林婉怡那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二三十年的人精，她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们这点小心思，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说不定还没等计划实施，就被她反过来拿捏了！”
傅正擎垂着眼，枯瘦却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地捋着下巴上那缕银白的胡须。那胡须打理得顺滑整齐，每一根都透着老派的精致，他的动作轻缓却有力，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仿佛不是在琢磨一件关乎小辈的大事，只是在品味一杯陈年的茶。
他眼底虽蒙着一层岁月赋予的浑浊，像蒙了薄纱的古镜，可镜片深处却藏着细碎的精光，那光锐利得像埋在老玉里的碎星，稍一抬眼扫过傅凌川时，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连傅凌川心底那点藏着的侥幸都被看得明明白白。
他开口时，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像砂纸轻轻划过木头，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听不出半分喜怒：“光是表面看着颓废可不够。
要让你母亲林婉怡——那个把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的女人，还有圈子里那些盯着傅家动静、等着看笑话的人，都打心底里相信你确实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到了一蹶不振、连翻身力气都没有的地步。”
他微微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赞同，“眼下你们想的喝酒耍疯，太浮于表面了，撑不了几天就会被看出破绽——林婉怡最了解你，你什么时候会用酗酒这种笨拙的方式发泄？她一琢磨，就能猜到不对劲。”
话音落下，他刻意停了两秒，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胡须尖，指腹蹭过胡须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书房里的空气像是被这停顿拉得更沉，连壁钟的“滴答”声都慢了半拍，傅凌川攥着裤缝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等着爷爷说出更周全的“装颓废”办法——他以为最多是让自己多在公众面前露几次“狼狈相”，却没料到，傅正擎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僵在了原地。
“要不要考虑……出个车祸？”傅正擎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在说“今天晚饭吃红烧肉”一样随意，甚至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不用太严重，断条胳膊或者伤条腿什么的就好。这样一来，你消沉的理由更扎实，旁人看着也更真实——谁会怀疑一个刚从车祸里捡回半条命的人，是在装颓废呢？”
“爷爷！”傅凌川猛地抬头，原本平稳的呼吸瞬间乱了，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盯着爷爷那张依旧平静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旁边的沈星辰也瞬间变了脸色，原本还算镇定的神情彻底崩塌，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浅粉色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色，眼底满是错愕与担忧——她怎么也没想到，傅老爷子会提出这样极端的办法。
周子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嘶”的一声格外明显，他下意识往沙发里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靠背，像是这样就能远离这“可怕”的提议，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三个年轻人像是被头顶劈下的惊雷砸中，全都被老爷子这轻描淡写却狠辣无比的建议吓了一跳。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凉得人打哆嗦，连带着手脚都有些发凉，指尖微微发麻。
这……这还是平日里会悄悄给傅凌川塞糖、叮嘱他“别太累”的亲爷爷吗？为了演好一场迷惑对手的戏，竟然能随口提出让孙子断胳膊断腿的主意，下手也太狠了些！傅凌川死死盯着爷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完全没料到，平日里看似温和、总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爷爷，在谋划事情时，竟然有这么“不计代价”的一面，连自家孙子的安危都能拿来当棋子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