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星辰说，你们是同学？”沈父伸手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壶身经多年摩挲，泛着温润的紫润光泽，连壶嘴的弧度都透着岁月沉淀的质感。他拇指稳稳扣着壶柄，食指轻贴壶身，动作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茶水顺着壶嘴缓缓流入白瓷杯，不疾不徐，泛起一层细密的茶沫，像撒了把碎银。
随后，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傅凌川面前，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而脆的“叮”响，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节奏感，每一个抬手、推杯的细节，都透着不容错辨的从容与笃定。
“是，叔叔，我们是同班同学，从高二文理分班后就在一个班，坐过相邻的位置。”
傅凌川连忙欠了欠身，双手稳稳接过茶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掌心，却没能完全驱散心底的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慌乱稍稍平复，强迫自己稳住声线，尽量保持平稳，不敢让声音有丝毫颤抖，生怕泄露了紧绷的情绪。
“嗯。”沈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转向窗外——庭院里的古松枝叶繁茂如伞，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青石板路上，晃得人眼晕。
他的语气像是随口闲聊，听不出半分深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最近学习忙吗？星辰这孩子，从小就轴，一钻到书本里就什么都忘了，连饭都要别人催着吃，没给你添麻烦吧？”
傅凌川心里一凛，握着茶杯的手指悄悄收紧了些，表面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他知道，这看似家常的问话，绝不是简单的寒暄，每一个字都可能藏着更深层次的考察——考察他对沈星辰的了解程度，考察他是否懂得尊重和体谅，更考察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和分寸。
“星辰她很优秀，无论是课堂学习还是物理竞赛，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每次考试的排名都稳稳压在我前面，是我学习的榜样。”
他谨慎地斟酌着措辞，语气里满是真诚，没有半分刻意的奉承，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我们平时经常一起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讨论难题，她思路特别清晰，有时候我卡在一个知识点上半天绕不出来，她几句话就能帮我打开新的角度。与其说麻烦，不如说我们是互相促进，她帮我梳理难点，我帮她整理竞赛资料，一起进步。”
沈父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杯底与桌面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傅凌川脸上，那眼神依旧平和，却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沉下一块巨石，骤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语气也比刚才严肃了几分，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也听星辰提起，你家里……似乎对她有些不同的看法？”
来了！
傅凌川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胸腔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他知道，最核心、也最难以启齿的问题，终究还是被如此直接地摆在了台面上，没有丝毫回避的余地。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几分苍白，掌心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悄悄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任何推诿、掩饰，或是抱怨母亲的不是，都是最愚蠢的选择——推诿会显得自己没有担当，连自家的问题都不敢面对；抱怨则会暴露家庭内部的矛盾，更会让沈父觉得他没有处理问题的能力，只会推卸责任。
傅凌川缓缓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沈父那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眸，没有丝毫闪躲，眼神里满是坚定。他决定实话实说，用最坦诚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诚意和担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对沈星辰、对自己最负责的方式。
“是。”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声音因为情绪紧绷而略显低沉，却依旧清晰有力，字字落在实处，“主要是我母亲，她对星辰有一些误解，这份误解……主要是出于对家世背景的考量，觉得我们两家的家境差距太大，担心星辰不是真心跟我在一起。”
他顿了顿，刻意选择了“误解”和“家境差距”这样相对中性的词汇，没有提及那张冰冷的支票，也没有描述傅母当时带着羞辱的话语，不想让沈父为女儿曾经受的委屈而担忧，更不想让长辈之间产生不必要的隔阂。
“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也因为我的家庭，让星辰受了委屈，那段时间她明明很难过，却还反过来安慰我，怕我夹在中间为难。”他的语气里带着沉甸甸的愧疚，目光也随之低垂了几分，满是自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但我已经明确向我的父母表明了我的态度——我认定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星辰，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反对而改变。在我心里，她的优秀、她的坚韧，还有她待人接物时的善良和体谅，远比任何家世背景、财富地位都更珍贵，也更值得我用一辈子去珍惜。”
说到这里，他重新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容动摇的坚定，语气也变得更加有力：“我也正在努力，每天除了上课和准备竞赛，都会抽两三个小时去傅氏集团学习业务，跟着公司的管理层熟悉项目运作，从基础的财务报表到市场分析都在学。我就是希望能尽快拥有足够的能力，能够独立处理家里的反对意见，不再让星辰因为我的家庭，承受任何不必要的压力和委屈，让她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没有说空泛的“我会努力”，而是清晰地说出了自己正在采取的具体行动——学习集团业务、熟悉公司运作、明确学习的内容，让承诺有了实实在在的支撑，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这番回答，不卑不亢，既坦然承认了家庭存在的问题，没有逃避责任，更明确表达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决心和方向，让沈父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担当和诚意。
沈父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既没有露出认可的暖意，也没有表现出质疑的冷淡，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深棕色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那“笃、笃、笃”的声响规律而清晰，在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鸟鸣的客厅里，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傅凌川紧绷的心弦上，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落在沈父的肩头，给深灰色的夹克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却没能让他眼底的深邃柔和半分。良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傅凌川身上，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像在提醒，又像在考验：“年轻人，有自己的主见，不轻易被旁人左右，是好事。但你也要明白，感情这条路，尤其是牵扯到两个家庭的感情，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路，远比你现在看到的更难走。”
他顿了顿，指尖的敲击也跟着停了下来，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横亘在你们之间的，或许不只是你父母对家世的态度。未来还会有更多你现在想不到的考验，这些考验，不是靠一时的决心就能轻易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