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奎的深夜试探像一场无形的风暴，虽然过去，却在世坤物流内部留下了紧张的低气压。接下来的几天，林冬（陈默）能明显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并未消散，反而更加细致入微。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阿彪，跟他说话时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林冬依旧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角色。他手腕的“伤”好得很快，但他依旧偶尔会下意识地揉一揉，维持着这个人设。他知道，在彻底取得信任之前，任何过分的表现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
刘经理将林冬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一堆杂乱的文件和几个样品包装盒，眉头紧锁，一脸晦气。
“陈默，你认字，脑子也还算灵光。这批货，妈的，压了快半年了，一直处理不掉。”刘经理踢了踢脚边几个印着俗气花纹的衬衫包装盒，“你看看，想想办法，哪怕低价处理了也行，总比烂在库里强。”
这是一批从南方进来的仿冒“梦特娇”衬衫，做工粗糙，款式老旧，在90年代初或许还能唬人，但在眼光逐渐提高的市场里，已经严重滞销。类似的积压杂货在仓库里还有不少，占着地方，也占着资金。
这看似是丢过来一个烫手山芋，但林冬却从中嗅到了机会。一个展现超越“理货员”价值的绝佳机会。
他没有立刻抱怨或推脱，而是拿起样品仔细看了看，又翻了翻那些混乱的出货记录和成本单据（其中不少是白条），眉头也微微皱起，仿佛在认真思考。
“刘经理，”他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不确定，“这批货……直接低价处理，可能也卖不上价，还容易砸了……咱们公司的牌子。”他刻意模糊了“公司”的定义。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扔了？”刘经理没好气地说。
“我在想……”林冬露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我以前在南方……嗯，听老乡说过，他们那边有些积压货，不直接卖，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刘经理来了点兴趣。
“搞个‘有奖销售’。”林冬抛出了一个在90年代中期还算新鲜的概念，“比如，把这些衬衫当赠品。咱们不是有一批新到的电子计算器吗？成本不高，但市面上好卖。可以搞个活动，买两个计算器，送一件衬衫。对外就说回馈客户，清理库存。这样，计算器能快点出手回笼资金，衬衫也能搭着出去，总比堆在库里生灰强。”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计算器走量快，账目也好做。”
最后这句话，看似无意，却点中了刘经理这类人的心坎。快速回笼资金，账目清晰，还能把滞销货处理掉，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帮刘经理解决麻烦。
刘经理摸着下巴，眼睛眯了起来，重新打量起林冬。这小子，不止是有点小聪明，好像还真懂点门道？
“计算器搭衬衫……”刘经理沉吟着，“这法子……听起来有点意思。你确定能行？”
“我不敢打包票，”林冬表现得十分谨慎，“但可以试试。可以先拿一小部分货，在咱们相熟的下游批发点推一下看看效果。效果好再铺开。”
不贪功，不冒进，有方案有步骤。这番表现，远比直接拍胸脯保证更能让人信服。
刘经理思考了片刻，一拍桌子：“行！就按你说的，先弄一批试试！这事就交给你去跟，需要协调人手找黑皮。陈默，我可告诉你，要是搞砸了……”
“刘经理放心，我一定尽力办好！”林冬立刻表态，脸上适当地流露出被委以重任的紧张和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林冬忙碌起来。他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在黑皮派来的两个小弟（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的“帮助”下，精心挑选了一批质量尚可的计算器和那批积压衬衫。他亲自设计了简单的宣传语，并利用前世对渠道的一点模糊记忆，联系了北区两个规模不大、但出货量稳定的电器批发门店。
他没有用任何超越时代的花哨手段，一切都在这个时代合理的范围内。他甚至“无意中”让协助他的小弟，在结算时拿到了一点小小的“辛苦费”，让他们也从中得益，堵住了他们的嘴。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买计算器，送名牌衬衫”的噱头，在精打细算的底层商户和部分市民中很有市场。第一批试水的货，在三天内就被抢购一空。两个批发店老板纷纷打电话要求追加货源。
消息传回仓库，刘经理看着迅速回笼的货款和空出来的库位，脸上多日不见的笑容又回来了。他当着不少工人的面，拍着林冬的肩膀，好好夸奖了一番，并私下又给了他一百块钱作为奖励。
“陈默，干得不错！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头脑！”刘经理的语气亲切了不少。
“都是刘经理您给我机会，还有兄弟们帮忙。”林冬依旧把功劳分摊出去，表现得十分上道。
这件事不大，但在封闭且论资排辈的仓库小圈子里，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林冬不再仅仅是那个“走运”发现贼的新人，而是展现出了实实在在的“价值”。一种能帮上面赚钱、解决问题的价值。
连黑皮见到他，那张凶悍的脸上也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算不上笑容的松动，点了点头。
林冬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成功地在高世坤这艘大船的底层船舱里，凿开了一个小小的观察孔，并且让掌舵者隐约看到了他的一点用处。
几天后的傍晚，林冬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去食堂吃饭，阿彪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声道：“默哥，奎哥来了，在刘经理办公室。刘经理让你过去一趟。”
林冬心中一动。吴奎亲自前来，肯定不是为了那批积压衬衫的小事。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平静地走向办公室。
推开门，只见刘经理正陪着笑脸给吴奎倒茶。吴奎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坐在主位上，看到林冬进来，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
“奎哥，刘经理。”林冬恭敬地打招呼。
吴奎没绕圈子，直接开口，声音低沉：“陈默，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林冬下意识地问，随即立刻补充道，“是，奎哥。”
吴奎对他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淡淡道：“带你去见见世面。高老板有个场子，最近遇到点小麻烦，你去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门道。”
高老板的场子？麻烦？
林冬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也是真正的机会，来了。这不再是处理积压货的小打小闹，而是要接触到高世坤核心产业面临的真实问题。
“我知道了，奎哥。”林冬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
夜幕降临，林冬坐上了吴奎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车子驶出仓库大院，汇入霓虹初上的城市车流。
车窗外，是90年代南都夜晚的光怪陆离。林冬看着这一切，知道他人生的棋盘，即将从底层仓库，挪到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赌桌上。
而他手中的筹码，似乎又多了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