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卷着风尘,离东门不过五里。
我抓起折扇就往城楼跑,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响声。传令兵追上来喊南门部队已按计划隐蔽行进,我没回头,只挥手让他去通知各哨口闭门点火。
箭楼这边乱成一团。几个守军围着连环弩手忙脚乱地调角度,绳索绷得吱呀响,却没人敢下令试射。那东西是王铎从旧库房翻出来的,三排箭槽能一口气放三百支铁矢,但结构复杂,稍有偏差就会卡死。
我一脚踹开那个正拼命拧绞机括的士兵,自己蹲下身检查齿轮咬合。铜轴转动顺畅,弓弦无损,油槽也灌满了。我抬头看向站在女墙边的谢琬。
她穿着樱粉罗裙,发间步摇晃动,手里却握着一把短匕。风吹起她的袖子,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那是去年在皇陵被碎石划的。
“过来。”我说。
她愣了一下才走过来。
我把控制杆塞进她手里:“这玩意儿比绣花难不了多少,拉到底就行。”
她低头看着那根粗铁杆,手指有点抖。
“你母后要是活着,也会让你自己动手。”我站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现在不是躲的时候了。”
远处马蹄声越来越密,地面微微震动。探子回报前锋全是轻骑,没带攻城槌,说明他们想速战速决。
我爬上箭楼高台,用折扇指向远方扬起的黄土。
“看那些马蹄溅起的颜色——偏灰白,说明下面是硬土层。这种地跑得快,可一旦受惊就收不住脚。”
谢琬仰头看着我。
“等他们排成冲锋阵型再动手。”我说,“别急。”
她点点头,手心贴在控制杆上,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风忽然转了方向,从北往南吹。我立刻跳下高台,冲着守军吼:“把油桶滚到两侧凹槽!封口盖湿布!”
几人赶紧去搬放在顺风处的火油桶。刚才要是点着,火势会顺着风烧上城墙。
我回到谢琬身边时,敌骑已经进入可视范围。领头的是匹黑马,鞍上骑士举着一杆狼头旗,身后百余人呈雁形展开,速度不减。
“一百二十步……”我低声数着,“一百一十……一百……”
谢琬的手指开始用力。
“再等等。”我按住她的手背,“等他们挤在一起。”
骑兵队形越压越窄,显然是冲着东门缺口来的。他们看见那段被推倒的矮墙,也听见昨夜守军故意嚷出的“粮尽箭绝”。
“九十步。”我说,“准备。”
她的指节发白。
“八十步——动手!”
她猛地将控制杆拽到底。
“嗡——!”
三排连环弩同时震颤,箭矢如暴雨倾泻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砸向敌阵。第一波箭雨精准命中前列战马的眼睛和脖颈,数十匹马当场翻倒,后面的来不及收缰,接连撞上去,骨肉相撞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领头的黑马被一支铁矢贯穿左眼,前蹄高高扬起,把骑士甩了出去。狼头旗摔进泥里,又被后续乱马踏了几脚。
后面的骑兵慌忙勒马避让,阵型大乱,不少人跌下马背。有些人还想往前冲,但在狭窄地形里根本展不开队形。
城墙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谢琬喘了口气,整个人靠在弩身上,脸上沾了灰,嘴角却翘了起来。
“打中了。”她说。
“不止。”我指着下面,“你看那些没受伤的马,都不敢往前走了。”
确实,剩下的骑兵远远绕开倒地的同伴,在百步外来回打转,不敢再近。
但这只是开始。
我扫了一眼敌后方,烟尘未散,显然主力还在逼近。刚才这一波只是先锋试探,真正的精骑还没露面。
“别松劲。”我对谢琬说,“他们马上会组织第二波。”
她点头,重新把手放回控制杆上。
就在这时,敌阵后方传来号角声。原本混乱的骑兵迅速收拢,分成两列护住中间几面大盾。盾牌拼成半圆,缓缓向前推进,显然是要掩护下一波冲锋。
城墙上气氛又紧绷起来。
几个弓手已经开始装箭,但我知道光靠普通弓箭压不住这种阵势。必须让他们知道,靠近城墙就是送死。
我弯腰捡起一根火把,点燃后直接跃下箭楼台阶。
“楚昭!”谢琬在上面喊。
我没应她,径直冲向城门两侧的油桶。
守军都愣住了,有人想拦,但我动作太快。我在油槽尽头蹲下,把火把扔了进去。
轰的一声,火焰顺着沟槽猛然蹿起,沿着预先挖好的路线一路延展,瞬间形成一道火墙。浓烟滚滚升起,遮住了敌军视线,也烤得他们不敢再靠近。
我退后几步,拍了拍衣角上的火星。
“告诉所有弓手——”我提高声音,“下一波,专射举旗的人!”
命令很快传下去。
城墙上弓手们重新列队,箭头对准了敌阵中那些高举旗帜的骑兵。只要旗动,就是目标。
敌军在火墙外停了下来。盾阵原地不动,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令。远处烟尘仍在翻滚,说明可汗的大部队尚未抵达。
谢琬从箭楼跑下来,脚步有点不稳。
“你疯了?”她站在我面前,声音发紧,“刚才要是油槽堵塞,你会被炸飞!”
“我知道。”我说,“但你刚才也疯了,不是吗?”
她瞪着我。
“你以前见血就晕,现在能亲手放倒三十多匹战马。”我掸了掸袖子,“看来皇后教出来的女儿,真不是吃素的。”
她没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还在微微发抖,掌心因为握杆太紧磨出了红印。
“母后……”她忽然轻声说,“我守住了。”
我没接话,只抬头看着远方。
火墙还在烧,但风向又变了,烟开始往我们这边飘。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
谢琬站到我旁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他们会换方向。”她说。
“嗯。”我说,“不会再来东门了。”
“那你是故意让他们看到破绽的?”
“不然呢?”我笑了笑,“总得让他们以为自己快赢了,才会把底牌亮出来。”
她盯着火光映照下的敌阵,忽然问:“如果他们现在全军压上,怎么办?”
我握紧了折扇。
“那就让他们进来。”我说,“然后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