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寂静,高楼的风永久凛冽,却被层层的幔帐阻隔,室内深处光线暗沉,催人欲睡。此处建在山峰之巅的楼阁看着险峻,然而室内的席榻布置却异常舒适,除了光线与氛围营造比较黑暗压抑,处于其中时常让人以为是寻常。
十几日如一日,几乎让人忘却时间流逝。程青怀被磨得没了脾气,也不知幕后之人是何心思,难道对方一直不出现,他便一直继续被困此处吗?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程青怀苦思冥想之时,房间内壁某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咔”声响,那是机括的转动声!而后四周传来异响,这绝非送餐的通道。
程青怀瞬间警觉,他猛地从软榻上起身,视线紧追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墙壁上几处不起眼的孔洞骤然打开,一股股淡淡白色烟雾喷涌而出,就像是捕猎的网,霎时笼罩弥漫了整个房间。
“是迷烟!”程青怀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用衣袖死死捂住口鼻,同时身形疾退,试图寻找未被烟雾覆盖的角落。他心中又惊又怒,更多的是一种被戏耍的屈辱。对方想如何就如何,岂有此理!
可惜,这迷烟药性猛烈霸道,即便他反应迅速,闭气凝神,那丝丝缕缕仍如同活物般钻入鼻腔,程青怀只觉视线忽然模糊了,四肢百骸传来难以抗拒的沉重与麻痹感。意识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船只,迅速沉沦。
“可恶……”程青怀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至少看清来人是谁。但眼前只剩一片翻滚的白雾和越来越深的黑暗。
最终,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抗拒被肆意玩弄的命运,他身体一软,无可避免地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昏黑。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程青怀想,这些人到底又要将他转移到什么地方?竟每次都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再次恢复意识时,程青怀只觉头痛欲裂,仿佛被重锤反复敲打过颅骨一般,头更痛了。他费力睁开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头顶微微晃动的珠帘,颗颗圆润,在微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果然换了地方。甩了甩脑袋,程青怀当即撩开身上的锦被疾步下床,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珠帘被他猛地拨开,在身后兀自震动不休。
眼前景象突然闯入视野,程青怀顿时愣住了。眼前的装饰布置不似山峰楼阁的华丽压抑,甚至多多少少显得朴素,再正常不过了。这种截然不同的反转景象扑面而来,反倒让程青怀猜不透对方是个什么心思。
但程青怀不管,径直向前走直抵大门,而后,猛地拉开——
门,竟然真的拉开了。
门外出现的是一个明显脸色震惊的宫中内侍衣着的少年,他端着水盆布巾似乎也正要推门,反倒是被从里头开门的程青怀吓到了,脚步一退,水就晃了出来,差点强制给自己洗了个澡。
程青怀也被吓到了,但不是单纯的惊吓,眼神下意识严酷打量眼前的宫侍,劈头盖脸直接问道:“这里是皇宫内院?”
小内侍被他那仿佛要噬人的眼神和凛冽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只能拼命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公子息怒!奴儿忠全,是……是伺候您的……”
程青怀此刻的脸色确实难看到了极点。谁能想到?一夕之间,竟从人迹罕至的云巅囚笼,被转移到了这东阙权力最核心、最等级森严的所在——皇宫大内。
这幕后之人的能量与肆无忌惮,远超他的预估。一股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意,直冲头顶。
他强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深吸一口气,面上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克制,内心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昭然若揭的谜底几乎要呼之欲出——要么,兰肆月是这人的爪牙,将自己作为“礼物”献上;要么……那个更可怕、更合理的真相是,兰肆月本人,就是这间宫殿的主子!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她为何能在贺州搅动风云后全身而退,才能解释她为何如此高深莫测、滴水不漏!
他不能在这小内侍面前失态。
“我……是如何进来的?”程青怀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稍微放缓了语调。
忠全见他似乎不再那么吓人,稍稍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公子,是……是殿下亲自将您抱回来的!殿下对您可看重了,一路都抱着,不许旁人沾手……”
“殿下?”程青怀打断他,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哪个殿下?她现在何处?”他再也无法忍受被蒙在鼓里、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人肆意摆布的处境,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必须知道!立刻!
忠全被他急切而带着威压的语气问得一愣,心中更是诧异:这位被殿下视若珍宝的公子,怎么连殿下的名讳和去向都不清楚?
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四殿下在宁州驿站对一个乡野男子一见钟情,痴迷不已,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求女皇赐婚,要立为正夫!若非如此痴狂,何至于闹出这般动静?一个侧夫或夫侍,哪需要劳动女皇金口?
面对程青怀迫人的目光,忠全哪敢有丝毫隐瞒糊弄,连忙躬身道:“回公子,是四皇女殿下!殿下她……她此刻正在紫宸殿女皇陛下那边……等着赐婚的旨意呢!”
“赐婚?!”程青怀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深深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恶意,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艰涩:“什么赐婚?谁和谁?!”
忠全这下彻底懵了,看着程青怀瞬间大变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只觉得这位主子的反应太过奇怪。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就……就是殿下和您啊!公子您不是宁州人氏,名叫贺珏吗?殿下在出使宁州偶遇公子,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回来后就茶饭不思,一心只求女皇陛下允准,立公子您为正夫啊!”
宁州?乡野男子?贺珏?!
这个名字犹如陌生烙印,却似乎要将程青怀永远钉在它的阴影之下。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指向那个唯一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真相。
赫连晓之,她不仅将他掳来,还要强行剥去他“程青怀”的身份,给他套上一个全新的、完全由她捏造的“贺珏”的壳子!她是要彻底抹杀他的过去,将他变成一件只属于她赫连晓之的、名正言顺的所有物!
赫连晓之,好,很好!
出阁前夜,那个如同鬼魅般潜入当时他的闺房,留下莫名偏执哀求的赫连晓之!
在贺州,那个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与左相如针锋相对的流沙帮余首领兰肆月!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此刻在“赫连晓之”这个名字下轰然重叠。
原来如此,赫连晓之曾经亲口承认,她一直在注视着他,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