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清理掉洞内洞外所有停留过的痕迹，将火堆彻底掩埋，确保不留一丝烟火气，程青怀才继续向森林深处跋涉。他要尽快穿过这片森林，尽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阳光艰难地穿透顶上浓密的树冠，在林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走了许久，前方地势陡然升高，隐约传来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
突然，一阵剧烈的、如同闷雷炸响般的金铁交鸣声和内力爆发的呼啸声，从那高处的瀑布方向滚滚传来，连同空气仿佛都在震颤。
程青怀脚步一顿，眉头紧锁。这动静——只能是左相如和兰肆月在交手。
她们果然又对上了。他心知兰肆月的厉害，即便是一线牵之毒恐怕她也不会受其牵制太久，毕竟先前响响中了一线牵之毒都能好端端的案例摆在那里，不知道她们两个目前谁的武功更强。
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势，远非前夜左相如与荧惑之战可比。
两个顶尖高手，一个刀势如山崩，一个刀丝似鬼魅，一刚一柔，在这人迹罕至的深林中全力搏杀，那场面必定是石破天惊。
一丝好奇如同藤蔓缠绕悄然滋生，蠢蠢欲动，程青怀几乎能想象那刀光纵横、丝线裂空的惊险景象。
但程青怀立刻掐灭了这危险的念头。
眼下情况是他必须得躲着走，否则他肯定乐意当个观众瞧瞧热闹。他不在乎谁赢谁输，谁死谁活，或是两败俱伤，要斗就让她们去斗，只要别来找他的麻烦。
于是程青怀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瀑布声相反的方向，加快脚步，只想离这风暴中心越远越好。
沿着一条蜿蜒向下的溪涧沟壑走了许久，脚下清澈的溪水，竟渐渐染上了一缕缕刺目的殷红。
程青怀不以为意，这森林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猎场，死伤在所难免。然而，当他绕过一块巨大的溪石，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的浅滩上，水流冲刷着一具俯趴着的躯体。玄色的衣衫被水浸透，紧贴在宽阔的背上，脑后的束发带早已断裂，乌黑的长发散乱如海藻般漂浮在血色的水流中。
那熟悉的身形，那装扮……
竟是左相如！
程青怀脚步一停。
眉头一挑，不知道她与兰肆月一战有多大动静，程青怀还是第一次见到左相如这一副狼狈样。
远远看着程青怀便有些犹豫，内心拉扯着。
一丝冰冷的漠然掠过心头。死就死了，一了百了。他本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然而，脚步却像灌了铅。鬼跳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猛地撞入脑海——那支呼啸而来的毒箭，是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身前……还有程家，还有临安……若非那“投江尽忠”的名声，她们的日子恐怕……
“啧！”程青怀烦躁地吐露一声，像是要驱散心中的犹豫。他最终还是踩着湿滑的卵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浅滩。
就看一眼，是死是活。死了，正好；若还有一口气……就当还她挡箭的人情！
左相如的体魄本就高大，而昏迷的人就跟尸体一样又沉又重，湿透的玄衣鞋靴又增加了重量，程青怀费力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她翻过来。
只见左相如杂乱的湿发下是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黑衣底下的贴身软甲表面是无数丝线割伤的痕迹，血液正是从那些伤口中渗透出来，看来就是兰肆月的天蚕刀丝所伤。
随意拨开她脸上凌乱粘腻的湿发，左相如紧紧闭着双眼，嘴唇因为失血逐渐泛起浅浅青紫。程青怀指尖探向她鼻下，气息虽微弱但顽强得可怕，颈侧动脉缓而透着不容忽视的搏动。
绝顶高手就是难杀。此刻程青怀还有心思调侃一句，然而当他手指向下一滑，把住她的腕脉——
“……”
战场刀剑无眼，高手对决招招致命，身受损伤，气血必然逆乱，脉象浮数而虚，带着滞涩感，如同淤塞的河道……这些都是正常的。
但有些就不那么正常。就在这紊乱的脉息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迹象——滑脉。如滚珠走盘，虽然被重伤的脉象掩盖得极其微弱，但那平稳圆滑的底子却顽强地存在着。
有孕！将满一月。
程青怀如遭雷击，搭在左相如腕上的手指猛地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张昏迷中依旧透着坚毅轮廓的脸。巨大的冲击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左相如……竟然怀孕了？！
那个时间段……除了自己，还能有谁？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明明已用具有一定功效的雷公藤小心避孕，却终究敌不过这女人强悍的体质和努力，以及……所谓的“天意”？怪不得在贺州城被莫如清劫持时，总觉得左相如看自己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原来症结在此。
心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翻腾。
震惊、荒谬、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还有更深的无奈……最终，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沉入冰冷的溪水中。
看来这一次是不得不救了。
不仅是因为挡箭之恩，不仅是为了程家和临安，更因为此刻她腹中那顽强搏动的小生命——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
即便他对这个世界、对左相如有着千般抗拒，也无法对这无辜的生命袖手旁观。
程青怀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左相如沉重的身体往自己背上拖。程青怀身体本就虚弱，这一下几乎将他压垮。他闷哼一声，腰背瞬间弯了下去，膝盖微微打颤，额角青筋暴起。
“呼……呼……”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艰难，脚下的卵石湿滑，好几次险些摔倒。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后续是程青怀几乎是拖着、拽着，一步一步，将背上这个沉重的“负担”，艰难地背离了这片弥漫着血腥味的溪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