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轻响，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普通，皮肤是常年在外的古铜色，眼神沉稳，甚至有些木讷，手里拎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金属工具箱。
他进门后，目光先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店内的环境，尤其是在那些，纸扎人和角落的棺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落到，柜台后的楚夜身上。
“老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烟酒过度的感觉，但很直接，“是你这儿需要，‘深度清洁’服务？”
楚夜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男人的气息很普通，就是个体力劳动者，但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干净”。
一种仿佛任何污秽、阴邪气息都无法在他身上，长久停留的特殊质感。而且，他口中的“深度清洁”，似乎意有所指。
“谁介绍你来的？”楚夜问道。
“没人介绍。”男人放下工具箱，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从工装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但没有点燃，“路过，闻到味儿了。你这店，‘脏东西’残留的味道有点重，特别是地下室方向。”
他指了指，店铺通往后面小仓库和地下室的楼梯口。
楚夜眼神微动。他之前处理一些低阶灵异物品的残余，确实都暂时封存在地下室。那些东西气息很微弱，寻常行者根本察觉不到。
“你能处理？”楚夜不动声色地问。
“看情况。”男人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烟圈，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普通的‘灰尘’，按面积收费。特殊的‘污渍’，得看性质和面积另算。先看看？”
楚夜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看看。
男人拎起工具箱，步伐稳健地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楚夜跟在后面。
地下室不大，堆放着一些，香烛纸钱等杂物，角落里放着几个贴着符纸的陶罐，里面封印着一些，低级怨灵或邪气残留。
男人在地下室中央站定，目光扫过那几个陶罐，眉头微微皱起：
“怨念聚合体，丙等下阶，三个；阴煞污渍，面积约零点三平方米；还有一丝很淡的、带着空间撕裂感的‘油腻感’，刚沾上不久？”
他精准地说出了，地下室里所有异常能量的类型和等级，甚至连楚夜刚从废墟回来，身上沾染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节点气息，都被他捕捉到了！
楚夜心中凛然。这个人，绝不简单！他的感知力，敏锐得可怕，而且这种将灵异现象，直接类比为“灰尘”、“污渍”、“油腻感”的表述方式，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处理“脏东西”的专业。
“怎么收费？”楚夜直接问。
“常规清洁，打包价，五万阴德。”男人报出一个价格，然后指了指楚夜，“你身上那点‘油腻’，算是赠品，帮你擦掉。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地下室的水泥地面，望向了更深、更远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
“你这店底下，以及往西北方向大概，三公里外，有块地方，‘脏’得厉害。像是陈年老垢，混合了某种‘腐蚀性泄漏物’。那玩意儿，不好处理，价钱得另算，而且我不敢保证，能彻底弄干净。”
西北方向三公里，正是慈心孤儿院废墟的方位！
楚夜看着这个自称“清洁工”的男人，心中念头飞转。是巧合？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行”？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知道。”楚夜缓缓开口，“目前还不需要‘清洁’。先把这里的活儿干完吧。”
“成。”男人也不多问，利落地打开工具箱。里面并非道士的符纸法器，而是一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刷子、喷壶、抹布，以及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瓶子。
他拿起一个，装着半透明乳白色液体的喷壶，对着那几个封印陶罐和阴煞残留的区域，仔细喷洒起来。
那液体散发出一种极其清淡、类似于檀香混合了薄荷的味道，喷洒到陶罐和阴煞区域时，并没有发生激烈的能量对抗，那些怨念和阴煞之气，就如同被温水融化的油污般，悄无声息地消散、瓦解了。
高效，安静，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业感”。
楚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清洁工”，其手段，和他认知中的任何流派都不同，更像是一种，针对“异常”本身进行“物理”或“化学”清除的技术。
十几分钟后，地下室内的所有异常能量残留，被清理一空，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连楚夜身上，那从废墟带回来的微弱空间气息，也被男人用一块，特殊的绒布，随手“擦”掉了。
“搞定。”男人收起工具，看向楚夜，“总共，五万阴德。”
楚夜没有啰嗦，直接转账。
【阴德 -50,000】
听到到账提示，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拎起工具箱就往外走。
走到店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楚夜一眼，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老板，听句劝。西北边那块‘老垢’，最好别自己去硬抠。容易，溅一身脏水，还可能把房子弄塌。”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楚夜站在店门口，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这个“清洁工”，他口中的“房子”，指的是这家店，还是，某种更宏观的东西？
他感觉，这座城市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而慈心孤儿院地下的那个“虚空锚点”，似乎已经引起了，某些“专业人士”的注意。
他关上门，回到柜台后，看着那个刚刚完成的、简陋的“镜痕映射”装置。
计划，需要加快了。
在更多的“清洁工”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被吸引过来之前，他必须掌握足够的主动权。
也许，是时候去一趟L市旧港区，会一会，那个化名“陈默”的“老陈”了。
——
L市旧港区，曾经繁华的码头地带，如今只剩下锈蚀的龙门吊、废弃的仓库和弥漫不散的机油混合的气味。
这里是城市被遗忘的角落，充斥着廉价的出租屋、无照经营的小作坊，和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楚夜根据【墟市】那条匿名信息，来到了旧港区深处，一片最为破败的棚户区。
狭窄的巷道两侧是歪斜的板房，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垃圾腐烂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他循着冥冥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老陈相关的因果残痕——这残痕源自他对孤儿院过往的记忆感知，以及镜灵碎片，对那片土地印记的间接映射——最终停在了一间位于巷道尽头、几乎被杂物淹没的低矮板房前。
门虚掩着，锁早已损坏。
楚夜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的一扇小窗被油污覆盖。空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和一个散发着霉味的衣柜。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陈旧的旱烟味，与记忆中，老陈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但屋子里空无一人。
楚夜的目光扫过屋内。床铺凌乱，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有段时间没人住了。桌面上，放着几个空酒瓶和一堆烟蒂。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只有几件，散发着汗臭的旧衣服。
看起来，老陈确实在这里住过，但已经离开，而且离开得有些匆忙。
楚夜没有放弃，他闭上眼，更加仔细地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因果痕迹与能量波动。
除了那浓郁的旱烟味和生活的颓废气，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焦虑与恐惧的情绪残留，以及，一抹非常淡的、非自然的能量净化痕迹。
这净化痕迹很特别，并非道术或佛法，更像是一种，高效的、不留痕迹的“擦除”，与之前那个“清洁工”的手段，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彻底，更加专业。
难道老陈是被类似“清洁工”的人带走了？或者，他自己清理了痕迹后逃离？
楚夜走到床边，手指拂过积灰的床板，精神力如同细密的梳子，梳理着这里残留的一切信息碎片。突然，他在床板与墙壁的缝隙深处，感知到了一点微弱的、被刻意隐藏的能量波动。
他撬开松动的床板，在缝隙里，摸到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巴掌大小、封面焦黄、边缘卷曲的笔记本，以及半块色泽暗淡、似乎被烧灼过的木质烟嘴——正是老陈以前常叼着的，那个旱烟袋上的烟嘴！
笔记本的纸张脆弱，上面的字迹潦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是在极度紧张或情绪激动下写的。
楚夜快速翻阅着。
里面的记录，多是些琐碎的日常和对孤儿院孩子们的关心，笔触朴实。但翻到后面，大约在火灾发生前，半年左右，记录开始变得不同：
“又看到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在院子外面转悠，鬼鬼祟祟……”
“院长最近心神不宁，总锁着办公室的门，好像在偷偷烧什么东西……”
“半夜听到地下室，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念经，又不像，下去看，门锁着，有股说不出的怪味……”
“不小心听到院长和人吵架，说什么‘仪式’、‘祭品’、‘不能牵连孩子’，对方的声音很冷……”
“那个断眉的老家伙（指他自己？），好像知道些什么，整天魂不守舍地抽烟……”
“大火，完了，都完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能给……”
最后几页的字迹更加狂乱，沾着不明的污渍：
“他们没找到，藏起来了，钥匙，在‘老地方’……”
“不能回去，会被‘清理’……”
“‘清道夫’，他们在找我……”
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清道夫”！
笔记本里提到了这个词！而且老陈明确表示，在躲避他们！
楚夜眼神锐利。看来老陈不仅是知情者，很可能还掌握着“无目教”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是仪式的某个关键——“钥匙”？所以他才会在火灾后，隐匿行踪，并如此恐惧“清道夫”。
而他口中的“老地方”是哪里？孤儿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那半块烧焦的烟嘴，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微弱的执念，可能与老陈的隐藏有关。
就在这时，楚夜怀中的那个简陋“镜痕映射”装置，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感！
他立刻取出装置，只见碎片表面，那模糊扭曲的线条光斑，此刻正在剧烈地抖动、闪烁！
映射出的、代表慈心孤儿院地下空间节点的影像，变得极不稳定，其核心那个代表畸变“地灵”印记的光点，正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或干扰！
与此同时，碎片内部残留的那丝古老冰冷的意念，也变得活跃而焦躁？
地下那个“虚空锚点”出状况了！
是因为他取走了，老陈的笔记本和烟嘴？还是因为，“清道夫”或者“无目教”有了新的动作？
不能再耽搁了！
楚夜将笔记本和烟嘴迅速收起，转身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然而，他刚踏出板房门口，脚步便是一顿。
狭窄的巷道两端，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四个穿着统一深灰色制服、戴着全覆盖式战术墨镜、气息冷峻的男人。他们如同四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他们的制服上，没有任何标识，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经过严格训练的冰冷气息。
是“清道夫”！
他们找到这里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为首的一个“清道夫”抬起手，他的手掌，带着特制的战术手套，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毫无情绪波动：
“楚夜先生。请交出你从这间屋子里，带走的所有物品，并配合我们进行调查。你涉嫌接触并窃取高度危险禁忌物。”
楚夜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清道夫”，他们是一个组织？官方背景？还是某种独立的“清理”机构？他们的目标，是老陈留下的东西，以及知晓内情的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有搜查令吗？”
“我们不受世俗法律管辖。”为首的清道夫语气冰冷，“我们的职责是，‘清理’一切危害现实稳定的‘异常’与‘知情者’。请配合，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他身后的三名清道夫，同时向前逼近了一步，手中出现了，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的短棍类武器，显然不是寻常警械。
态度强硬，手段专业，而且拥有某种程度的“执法权”？
楚夜眼神微冷。这四个清道夫个体实力或许不如剥皮客，但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那种专门针对“异常”的装备和能力，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这里和他们发生剧烈冲突，引来更多注意，耽误他去处理孤儿院地下的紧急状况。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笔记本和烟嘴。
“东西，不能给你们。”楚夜做出了决定，“至于调查，我现在没空。”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左手掌心的【敛息符】，拍在自己身上！同时右手一扬，早就准备好的【阳炎破煞符】，赤光爆闪，化作一团炽烈的金色火球，轰向了巷道一侧，堆叠的废弃杂物！
轰！
杂物被炸得四散飞溅，火光与浓烟，瞬间遮蔽了狭窄的巷道视野！
“阻止他！”为首的清道夫厉声喝道，四人反应极快，如同猎豹般穿过烟幕冲来，手中的幽蓝短棍，带起道道残影，封锁楚夜所有闪避路线！
然而，在【敛息符】的作用下，楚夜的气息几乎完全消失。他如同鬼魅般，在烟幕和杂物的掩护下，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短棍的攻击，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贴着墙壁疾行，瞬间从两名清道夫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追！他跑不远！”清道夫首领立刻下令，四人动作迅捷地转身追击。
但楚夜并没有向巷外逃跑，反而身形一折，冲进了巷道另一侧，一个半塌的废弃仓库之中！
仓库内空旷黑暗，堆满了生锈的金属零件和破烂的集装箱。
楚夜冲入仓库深处，毫不犹豫地取出那本，深褐色的【营业执照】，将其按在身前空处！
“临时营业点，展开！”
嗡！
营业执照金光一闪，一个直径约三米的、扭曲而模糊的淡金色球形力场，瞬间以他为中心展开！力场内部，空间的规则被暂时改写，带着一种“非请莫入”的排斥性！
就在力场展开的下一秒，四名清道夫冲入了仓库。
然而，在他们眼中，楚夜刚才消失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丝能量残留都感知不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能量痕迹消失了！”
“不可能！搜！他一定还在这里！”
清道夫们分散开来，动用各种探测设备和对异常感知能力，仔细搜查着仓库的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个淡金色的力场，完美地隐匿了楚夜的存在。
力场之内，楚夜感受着快速消耗的灵力和精神力，脸色平静。他拿出那个，不断传来异常温热感的“镜痕映射”装置，看着上面剧烈闪烁、核心光点越来越不稳定的影像。
必须尽快赶回c市！
他看了一眼，如同无头苍蝇般，搜索的清道夫。
这些“清道夫”，看来也是他“业务列表”上，需要处理的潜在对象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孤儿院地下的那个“大客户”。
他闭上眼睛，开始凝神恢复，等待力场持续时间结束，以及突围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