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
那场文武对峙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
姜维、凌毅、马忠，三位主导大汉西进战略的核心人物，分列阶下。
刘禅的视线，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了费祎身上。
“费公。”
“臣在。”费祎出列，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朕，欲在陇西，行生产建设兵团之策。”刘禅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费祎的心湖里。
“生产建设……兵团？”费祎茫然。
这个由六个汉字组成的词汇，他闻所未闻，更无法理解。
凌毅上前一步，平静地解释：“陛下之意，是让驻扎在陇西新占之地的军队，不再是单纯的战斗部队。”
“他们平日里，放下刀枪，便拿起锄头。一手戍边，一手屯田。”
“他们要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将陇西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我大汉的粮仓。”
费祎的脑子嗡的一声。
让高贵的，拿刀枪的士卒，去干那些泥腿子才干的农活？
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陛下！兴农侯！万万不可！”费祎急了，也顾不上君前失仪，“我大汉军士，乃国之爪牙，是用来上阵杀敌的！岂能……岂能与农夫争利？此举，必将大挫军心，令我大汉颜面扫地！”
他的话，代表了朝中绝大多数文臣的看法。
然而，未等凌毅反驳。
姜维，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
“费公此言差矣。”
姜维的声音，带着金石之气，“军心，不是养出来的，是打出来的！饭都吃不饱，谈何军心？！”
他看向凌毅，眼中竟带着一丝请教的意味：“侯爷此策，维以为，可行！只是……驻军屯田，自古有之，这‘生产建设’，又新在何处？”
“新在，不止生产粮食。”
凌毅的话，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兵团之内，除了战兵，还要有工匠营，负责打造新式农具，烧制凌胶，修建水渠。”
“还要有学堂，教那些归附的羌胡少年，学汉话，读汉字，明算术。”
“甚至要鼓励汉家军士，与当地羌胡女子通婚，落地生根。他们的后代，天生便是既善骑射，又通汉语的大汉子民！”
轰！
如果说让军士屯田只是让费祎不解，那凌毅这番话，不啻于在他脑中引爆了一枚惊雷筒！
设立官学教化蛮夷？
鼓励通婚，混淆血脉？
这……这是在挖大汉立国的根基啊！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费祎指着凌毅，手指都在颤抖，“陛下！此乃乱政！是自毁长城之举啊！”
刘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姜维也沉默了，他虽然是武将，但也明白，凌毅这番话，触动了何等敏感的神经。
“费公。”凌毅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你觉得，我们一年，能从国库，拨给姜维将军多少军费？够他招募多少新兵？够他发动几次北伐？”
费祎语塞。
“可若此策能成。”凌毅的语调，陡然拔高。
“不出三年，陇西之地，便能自我供养！不但无需朝廷拨付一粒粮食，更能反哺国库，每年为我大汉，提供至少三万石的军粮，和五千名，不花朝廷一分钱粮饷，便能上马杀敌的，羌胡骑兵！”
“届时，姜维将军的北伐，打的，就不再是国库的存银，而是敌人土地上，长出来的，粮食和兵源！”
“费公，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在，自毁长城吗？”
费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那“五千羌胡骑兵”和“三万石军粮”的数字，砸得头晕目眩。
他是个算账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大汉，拥有了一台，可以安在敌人身上，源源不断为自己造血的，战争机器！
“朕意已决。”
刘禅，这位日益显露出帝王心术的君主，一锤定音。
“此事，便由兴农侯总揽全局，大将军与马刺史，全力辅佐！”
……
一年之后。
陇西，金城郡。
曾经的荒芜与破败，早已被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所取代。
宽阔的驰道上，费祎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那匪夷所思的一切，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巨大恍惚之中。
一条条笔直的水渠，纵横交错，将远方雪山融化的雪水，精准地引入田间。那水渠的内壁，光滑坚固，呈现出一种熟悉的青灰色。
是凌胶！
田地里，生长的，并非他熟悉的黍米或麦子，而是一种藤蔓遍地，叶片肥厚的陌生作物。
当地的郡守，正是被凌毅提拔起来的一位，归附的羌人部落首领。
他恭敬地，从地里刨出一颗硕大的，紫红色外皮的块茎，呈到费祎面前。
“费公，这便是兴农侯赐下的‘神粮’，名曰红薯。耐旱耐寒，一亩地产量，可达三十石！”
三十石！
费祎的手一抖，那颗沉甸甸的红薯，差点脱手。
他想起了凌毅一年前在殿上的狂言。
他当时，只当是天方夜谭。
可现在，现实，就这么沉甸甸地，捧在他的手里。
远处，一座新落成的学堂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扎着总角的汉人孩童，和穿着皮袄的羌人少年，坐在一间教室里，用带着各自口音的汉话，齐声诵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学堂的门口，几个刚刚从田里回来的，皮肤黝黑的汉家军士，正有些笨拙地，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是满足的笑。而他们的身边，站着的，是高鼻深目，身形矫健的羌族妻子。
费祎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看到的一切，都在颠覆他数十年来的认知。
凌毅，用一年的时间，在这里，创造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新世界。
一个，汉羌融合，军民一体，耕战结合的，怪物。
“费公，您看！”郡守兴奋地指向远方的一处巨大谷地。
那里，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
数千名骑兵，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冲锋与骑射演练。
他们胯下的战马，神骏非凡。他们手中的弓箭，强劲有力。
为首的，正是大将军，姜维！
他仿佛年轻了十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