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紫宸殿内，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那份写着“河内”二字的舆图，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死死吸了进去。
嫁祸司马氏族人！
这已经不是在曹魏的朝堂上埋雷了，这是要直接往司马家的祖坟里，扔一捆开山符！
费祎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疯了。
这个兴农侯，彻彻底底地，疯了。
刘禅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看着舆图上那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凌毅的石破天惊，可这一次，这块石头，未免也太大，太惊人了。
“凌卿……”刘禅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此举，会不会……太过了？”
“过？”凌毅收回手指，转过身，平静地环视着殿内君臣。
“陛下，对付豺狼，要么一棒打死，要么，就挑动它们内斗，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忌讳的，就是只打一棒，然后站在旁边看，那只会激起它全部的凶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陈泰回洛阳哭诉，最多，是让司马师派兵。这在我预料之中。”
“但若司马师发现，连自己的族人，都在背地里‘资敌通蜀’，他会怎么想？”
凌毅没有等他们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会怀疑。怀疑每一个人。”
“他会清洗。用最血腥的手段，去巩固他那本就不稳的权位。”
“一个内部猜忌，人人自危的曹魏，比一个同仇敌忾，团结一致的曹魏，对我们，更有利。”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司马氏内部那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众人面前。
费祎不抖了。
他只是感觉浑身发冷。
这个年轻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怎么能，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可……可是，万一司马师不信呢？”费祎做着最后的，无力的挣扎。
“他会信的。”凌毅的回答，斩钉截铁。
“因为我们送去的，不止是一个名字，还有一本，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账本’。”
凌毅看向邵正。
“传令下去，在送出那份天价物资清单的同时，再给我伪造一份，那个司马家的人，与我们‘天水商行’的秘密交易记录。时间，地点，经手人，交易的货物，每一笔，都要做得天衣无缝！”
“还要想办法，让这份账本，‘意外地’，落入司马师的政敌手中。”
一环扣一环。
毒计之后，还有更毒的连环计。
这已经不是阳谋了。
这是诛心！
费祎彻底放弃了思考，他颓然地闭上双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刘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最终，他重重地，一拳砸在御案之上！
“好！”
“就依凌卿所言！”
这一刻，这位大汉天子，彻底抛弃了所有的温情与犹豫。
他要用最锋利的刀，去捅敌人最柔软的腹部！
……
半月之后。
成都，北门。
一场席卷全城的狂欢，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便被彻底点燃。
“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胜了！我们的大军，得胜归来了！”
百姓们涌上街头，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望向官道的尽头。
那里，一片玄色的钢铁洪流，正缓缓而来。
为首的，正是大将军姜维！
他依旧身披那副亮银甲，只是甲胄之上，多了几道狰狞的划痕，和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没有骑那匹乌黑的骏马，而是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色西凉马，那是从魏将陈训手中，缴获的战利品。
他的身后，是三万脱胎换骨的汉军将士！
他们的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更带着一股，只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才能拥有的，百战精兵的悍勇与自信！
人群之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瓜果，鲜花，被疯狂地扔向行进的队伍。
城楼之上。
刘禅携文武百官，亲自相迎。
他看着下方那支，与出征时，气势截然不同的军队，看着那些被高高举起的，属于曹魏的残破旗帜，看着队伍中央，那辆囚车里，面如死灰的魏将陈训。
这位帝王的脸，涨得通红。
“伯约！辛苦了！”
当姜维翻身下马，甲胄铿锵地单膝跪地时，刘禅快步走下城楼，亲手，将他扶起。
君臣相顾，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夜。
皇宫之内，大排筵宴。
这是自先帝薨逝以来，蜀汉朝堂，最盛大，也最扬眉吐气的一次庆功宴。
琼浆玉液，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刘禅起身，举杯。
“此战大胜，扬我国威！诸位将士，皆乃我大汉的功臣！”
“朕，敬将士们一杯！”
满朝文武，三军将校，尽皆起身，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刘禅的目光，落在了姜维身上。
“大将军，此战你为统帅，居功至伟！朕决定，加封你为车骑将军，食邑三千户！”
话音一落，殿内一片哗然。
车骑将军！
这已是武将之位的巅峰！
“陛下！”
姜维出列，再度跪倒。
“臣，不敢受此封赏！”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的居功自傲，反而是一片肃然。
“此战之胜，非臣一人之功！”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坐着饮酒的，年轻的兴农侯身上。
“若无兴农侯，便无洮西之捷！”
姜维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整座大殿。
“若无侯爷那张‘人心图’，臣，便是无头苍蝇，只能在洮西与魏军死战！”
“若无侯爷督造的‘惊雷筒’，我军将士，要用多少条性命，才能攻破敌军坚阵！”
“若无侯`爷改良的后勤之法，三万大军，未到沙场，便已饿死在半途！”
他一字一句，将凌毅的功劳，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故而，臣以为，此战首功，非兴农侯，莫属！”
说完，他竟对着凌毅的方向，长长一揖。
满殿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凌毅身上。
费祎张着嘴，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荒诞。
文武两位，大汉未来的擎天之柱，竟然在朝堂之上，互相推让起了这泼天的功劳！
刘禅笑了。
这是他登基以来，笑得最开心，最畅快的一次。
“好！好一个文武同心！”
他看向凌毅：“凌卿，伯约所言，句句属实。这首功，你当之无愧！”
凌毅缓缓起身，举起酒杯。
“陛下，大将军。”
“这一杯酒，不为论功。只为，敬那些，将性命与荣耀，都留在了洮西黄沙之下的，三万兄弟！”
说完，他将杯中酒，尽数洒在地上。
姜维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看着凌毅，眼中的那份敬佩，更多了几分。
大胜之后，不骄不躁。
此等心性，当真可怕。
宴会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然而，就在此时。
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的姜维，忽然再度起身。
“陛下！”
他借着酒意，大步走到殿中。
“洮西虽胜，然，不过是斩断了魏贼一臂！其国都洛阳，根基未动！”
“臣以为，当趁我军大胜之势，士气如虹，一鼓作气，再次北伐！”
他的话，让殿内的气氛，瞬间一变。
“臣请命！再领兵五万！此次，不求袭扰，只求，攻占长安！”
“只要拿下长安，则关中在手！我大汉，便能重现高祖之业，还于旧都！”
姜维的声音，充满了无穷的渴望与野心。
他已经被这场大胜，彻底点燃！
“不可！”
费祎第一个站了出来。
可还没等他开口。
凌毅那平静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大将军，觉得我们现在，能打得下长安？”
姜维猛地回头，酒意上涌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为何不能？我军新械之利，已然在手！魏军闻风丧胆！”
凌毅没有与他争辩。
他只是走到殿中那座熊熊燃烧的，取暖用的巨大铜制火盆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端起面前案几上的一整壶，未曾温过的，冰冷的清水。
“哗啦——”
一壶冷水，被他尽数，浇入了那燃烧正旺的火盆之中。
刺耳的滋滋声，瞬间响起。
火盆中的火焰，并没有立刻熄灭。
反而在冷水的刺激下，爆起一团更加猛烈的火星！
随即，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呛人无比的浓烟，轰然升腾而起！
浓烟滚滚，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大殿。
将所有人的脸，都笼罩在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之中。
呛人的烟雾，让无数人咳嗽起来。
原本欢庆热烈的宫殿，顷刻间，变得乌烟瘴气。
凌毅站在烟雾的中心，依旧平静。
“大将军，看到了吗？”
“一场小胜，便是这盆冷水。它浇不灭曹魏这盆大火，只会激起漫天浓烟。”
“而这烟，已经迷住了大将军你的眼睛。也迷住了，这满朝文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