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江湖夜雨
知府大堂内，空气仿佛凝固。靖王府长史李文德的到来，让原本就紧张的局势更加扑朔迷离。他身着深紫色王府官服，腰间佩玉，步伐沉稳地走到堂前，向赵知府微微颔首，便自行在旁侧的太师椅上落座，俨然一副监审姿态。
“李长史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赵知府起身相迎，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
李文德摆手，目光却落在沈墨轩身上：“王爷听闻此案涉及皇室威仪，特命在下前来观审，赵大人不必多礼，继续审案便是。”
沈墨轩心中明镜似的——这位李长史，正是刘师爷的叔父，靖王府中的重要人物。他的出现，证实了周婉儿的情报，也意味着靖王府确实涉入此事，且站在他的对立面。
赵知府重新落座，清了清嗓子：“沈墨轩，你指称这份特批文书是伪造的，可有何证据？”
沈墨轩不卑不亢：“回大人，真正的织造局特批文书，除官印外，在纸张右下角应有特制水印，对光可见‘江南织造’四字。而眼前这份，”他指向公案上的文书，“并无此特征。”
周督办脸色微变，急忙拿起文书对光查看。堂上堂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这一幕。
“确...确实没有水印。”周督办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文德冷哼一声：“单凭一个水印，就能断定文书真伪？或许是织造局近期更换了用纸。”
“李长史明鉴，”沈墨轩躬身，“除了水印，真正官文所用的墨中掺有特殊香料，闻之有淡雅檀香。而这份文书所用的是普通墨汁，只有墨臭，并无檀香。”
赵知府命人取来文书细闻，果然如沈墨轩所说。
“而且，”沈墨轩乘胜追击，“真正官文的编号必有记录在册。大人可派人前往织造局查证，此编号的文书究竟是否存在。”
周督办额头已见冷汗：“这个...下官...”
李文德眼中寒光一闪，忽然插话：“纵使文书有疑，那些官标生丝却是实实在在从你沈家货船上搜出的，这你又作何解释？”
沈墨轩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答道：“那些生丝并非真正的官标。官标每寸需有经纬各二百二十根，而堂上这些只有二百一十八根；官标金线须用九成金，而这些只有七成。大人可请织造局大匠当场验证。”
堂外百姓哗然，议论声四起。形势正在逆转。
李文德面色阴沉，忽然起身：“此案疑点重重，需进一步核查。赵大人，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说罢，不待赵知府回应，便拂袖而去。
赵知府显然不敢得罪靖王府，只得拍惊堂木：“退堂！此案容后再审！”
沈墨轩虽暂时脱险，但心中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歇。李文德的突然离场，必是去筹划下一步行动。
回到沈府，已是黄昏。沈墨轩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今日堂上虽小胜一局，但靖王府的介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少爷，有客到。”门房来报，“是慕容公子回来了。”
沈墨轩精神一振：“快请！”
慕容惊鸿是他幼时结识的江湖好友，武功高强，为人仗义。月前，沈墨轩托他暗中调查周世昌的幕后关系，如今归来，必有重要发现。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步入书房。他风尘仆仆，左臂缠着绷带，面色略显苍白，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慕容，你受伤了？”沈墨轩关切地问。
慕容惊鸿摆手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小伤，不碍事。墨轩，你这次惹的麻烦不小啊。”
“你都知道了？”
“一路回来，满城都在议论沈家僭用官标的事。”慕容惊鸿神色凝重，“我查到了些东西，你定要小心。”
沈墨轩屏退左右，关上房门：“请讲。”
慕容惊鸿压低声音：“周世昌背后，确实另有其人。但我发现，除靖王府外，还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推动此事。”
“还有一股？”沈墨轩心中一沉。
“我在追踪周世昌一个心腹时，发现他与一神秘人物会面。那人虽做商贾打扮，但举手投足间有军旅之气。”慕容惊鸿从怀中取出一块碎布，“这是我从那人衣角上撕下的，你看这布料。”
沈墨轩接过碎布，触手细腻坚韧，是上等的湖绸，但颜色却是罕见的暗青色，上面有几乎难以察觉的云纹。
“这是...”
“军中高级将领便服常用的料子。”慕容惊鸿声音更低，“而且，我偷听到他们提及‘大将军’三字。”
沈墨轩手中碎布险些落地：“镇国大将军府？”
慕容惊鸿点头：“当朝大将军魏无忌，靖王的政敌。若他涉入此事，那就不只是商业竞争，而是朝堂权斗的延伸了。”
沈墨轩在房中踱步，心乱如麻。靖王与魏大将军是朝中两大势力，明争暗斗多年。沈家何德何能，竟卷入这等旋涡？
“还有更奇怪的，”慕容惊鸿继续道，“我返程途中遭人伏击，对方武功路数各异，不像是同一伙人。其中一拨人使的是军中搏杀术，另一拨却是江湖手段。”
“你是说，有两方人马都要杀你灭口？”
“不止如此，”慕容惊鸿苦笑，“在我危难之际，忽然出现第三拨人相助，我这才侥幸脱身。”
沈墨轩停下脚步：“第三拨人？是谁？”
“他们蒙面，不言身份，但武功极高，配合默契，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慕容惊鸿眼中闪过疑惑，“为首之人在救我时，塞给我这个。”
他取出一枚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奇特的符文。
沈墨轩接过细看，面色顿变：“这是...内卫的标记！”
“内卫？”慕容惊鸿也吃了一惊，“皇上的贴身侍卫？”
沈墨轩点头，心中更加困惑。内卫直属于皇帝，他们为何会插手此事？难道皇上也注意到了江南的动静？
“墨轩，你老实告诉我，”慕容惊鸿正色道，“沈家到底牵扯进了什么？”
沈墨轩长叹一声：“我也想知道。我原本以为只是周世昌的商业报复，现在看来，沈家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被各方势力的暗流推来推去。”
窗外，夜色渐深，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两人面色阴晴不定。
“少爷，苏小姐派人送信来。”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沈墨轩开门接信，展开一看，面色更加凝重。
“苏小姐说什么？”慕容惊鸿问。
“她说织造局内部正在统一口径，咬死那份特批文书是真的。而且，”沈墨轩将信递过去，“她提醒我小心，说靖王府可能要用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若法律途径不能定我的罪，他们可能会制造‘意外’。”沈墨轩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着寒光。
慕容惊鸿冷笑：“那就让他们试试看。”
当夜，沈府加强了守卫，慕容惊鸿不顾伤势，亲自巡查。沈墨轩则独坐书房，将各方线索一一理清。
靖王府、大将军府、内卫...这三方势力为何都对沈家感兴趣？沈家工坊虽在江南小有名气，但绝不至于引起如此关注。除非...
沈墨轩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轩儿，沈家有一物，关系重大，非到万不得已，不可示人...”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挪开几部厚厚的账本，露出后面一个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盒。盒中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和半块玉佩。
父亲曾说，这钥匙能打开沈家祖宅密室的门，而密室里藏着沈家最大的秘密。那半块玉佩，则是与另一人相认的信物。
沈墨轩一直以为这只是祖上传说，从未当真。如今看来，或许沈家真的藏着什么，才引来这些虎狼之辈。
“少爷！”李掌柜冒雨赶来，神色慌张，“我刚得到消息，靖王府的人正在暗中收购沈家各铺子的借据，看样子是要逼债！”
沈墨轩心中一凛：“我们欠了多少外债？”
“各铺子加起来，约有五万两白银到期。原本周转无虞，但若他们同时逼债...”
“工坊现在能动用多少现银？”
“不足两万两。”李掌柜苦笑，“而且若工坊停产，后续订单无法交付，还要赔付大笔违约金。”
沈墨轩闭目沉思。这是典型的釜底抽薪，先断货源，再逼债务，双管齐下，是要把沈家逼上绝路。
“少爷，还有一事，”李掌柜低声道，“我安排在周府外的眼线汇报，周婉儿小姐昨夜被软禁了。周世昌虽入狱，但他的弟弟周世荣接管了家业，严禁周小姐与外界接触。”
沈墨轩握紧拳头。周婉儿因帮他而受累，他不能坐视不理。
“李掌柜，你先尽量筹措资金，能还多少是多少。我去想办法救周小姐。”
李掌柜离去后，慕容惊鸿走进来：“我都听到了。救周小姐的事，交给我。”
沈墨轩摇头：“你身上有伤，不宜冒险。”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慕容惊鸿笑笑，“况且，我怀疑周小姐手中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周世昌老奸巨猾，必会留后手。”
沈墨轩思忖片刻，终于点头：“好，但务必小心。周府现在定是龙潭虎穴。”
慕容惊鸿披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融入雨夜。沈墨轩站在窗前，望着绵绵夜雨，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慕容惊鸿便负伤归来，这次伤在右肩，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裳。
“中计了！”他喘息道，“周府早有埋伏，就等我们去救周小姐。我拼死杀出，但对方人多势众，武功路数怪异，不像是普通护院。”
沈墨轩急忙为他包扎伤口：“周小姐呢？”
“我远远看到她被关在西厢阁楼，守卫森严。”慕容惊鸿忍痛道，“而且，我在周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刘师爷。”慕容惊鸿神色古怪，“他深夜造访周世荣，两人密谈至深夜。我偷听到只言片语，似乎与什么‘地图’有关。”
“地图？”沈墨轩心中一动，“难道与沈家祖宅的密室有关？”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慕容惊鸿瞬间警觉，抓起佩剑：“有人！”
沈墨轩吹熄烛火，悄声移到窗边。只见院中梧桐树下，立着一个黑衣人，手中举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宛如鬼魅。
“沈公子不必惊慌，在下奉主人之命，特来送信。”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
“你家主人是谁？”沈墨轩警惕地问。
“主人说，沈公子见了此物，自然明白。”黑衣人抬手抛来一物。
慕容惊鸿接住，是一块玉佩——与沈墨轩手中那半块恰好能合成完整的一块！
沈墨轩心中巨震，推开窗户：“你家主人在何处？”
“明日午时，城南永济药铺，主人恭候大驾。”黑衣人躬身一礼，转身消失在雨夜中。
沈墨轩握着那半块玉佩，心潮起伏。父亲临终前提到的“另一人”，终于出现了。在这个各方势力围剿沈家的关头，是敌是友？
慕容惊鸿查看玉佩，忽然低呼：“墨轩，你看这玉佩背面。”
沈墨轩将玉佩翻转，只见背面刻着细小的四个字：“魏府信物”。
魏府？镇国大将军魏无忌？
沈墨轩与慕容惊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约他相见的人，竟是魏大将军的人？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沈墨轩知道，明日之约，将是另一个生死考验。而沈家祖宅密室中的秘密，或许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少爷！不好了！工坊...工坊起火了！”
沈墨轩推开房门，只见东南方向天空被火光映红——正是沈家工坊所在的位置。
对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