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旧敌新颜,周氏世昌
金明池的碧波在晨光下荡漾,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池畔的杨柳依依,彩旗招展,距离争标盛事只剩七日。
沈墨轩站在池畔高台上,俯瞰着忙碌的工匠们搭建看台和彩楼。苏芷瑶在一旁拿着图纸,指点着各项布置。
“酒肆要设在东岸,便于观赛;食堂沿西岸排开,需留出足够通道;游乐区放在南岸,与主看台保持距离...”苏芷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慕容惊鸿快步走来,面色凝重:“墨轩,出事了。我们订购的一批彩绸,今早被周家商号高价截走了。”
沈墨轩眉头微蹙:“周家?哪个周家?”
“周世昌的本家。”慕容惊鸿压低声音,“他虽下狱,但其家族生意由他弟弟周世荣接手,声势反比从前更盛。”
苏芷瑶担忧道:“彩绸不足,会影响整个场地的装饰。周家这是故意给我们使绊子。”
沈墨轩尚未答话,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华服骑士簇拥着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径直闯入施工场地,惊得工匠们纷纷躲避。
马车停下,帘幕掀起,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缓步下车。他面容与周世昌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阴鸷,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沈协理吧?”男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在下周世荣,特来拜会。”
沈墨轩淡然回礼:“周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周世荣环视场地,嗤笑道:“沈协理这布置,未免太过寒酸。金明池争标乃国家盛事,岂能如此敷衍?”
“依周先生之见,该如何布置?”
周世荣击掌三声,随从立即抬上几个箱子。箱盖开启,里面是各式珍奇:海外来的琉璃灯、江南的绣金帷幔、西域的香料...无不价值连城。
“这些,才配得上金明池的盛名。”周世荣得意道,“若沈协理需要,周某可以低价转让。毕竟,周家经营金明池多年,总不能看着今年的盛事办得不如往年。”
这话中的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
沈墨轩尚未回应,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周老板好大的手笔。不过据奴家所知,这些珍奇,似乎都是宫中御用之物,民间不得私售呢。”
众人转头,只见柳含烟袅袅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袭淡紫罗裙,发髻高挽,妆容精致,与往日清雅形象大不相同。
周世荣面色微变:“柳大家何出此言?”
柳含烟轻摇团扇,笑道:“周老板忘了?上月您送给童公公的寿礼,与这些物件如出一辙。当时奴家正在童府献艺,可是亲眼所见呢。”
周世荣脸色顿时难看至极。童贯是内侍省大太监,权倾朝野,但官员与内侍勾结乃是朝廷大忌,私下往来尚且要避人耳目,更别说公然赠送厚礼。
“柳大家说笑了。”周世荣强自镇定,“周某与童公公,不过是寻常往来。”
“是吗?”柳含烟故作惊讶,“那或许是奴家看错了。不过周老板若要出售这些御用之物,还是小心为上,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世荣狠狠瞪了柳含烟一眼,转向沈墨轩:“沈协理,今日周某好意相助,既然不领情,那就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命人收起箱子,悻悻离去。
待周家人走远,柳含烟才收起笑容,低声道:“沈公子,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僻静处,柳含烟这才道:“周世荣近来与童贯往来甚密,几乎三日一宴,五日一礼。我昨日在童府献艺,亲耳听到他们谈及金明池之事。”
沈墨轩心下一凛:“他们说了什么?”
“童贯对淮安之事耿耿于怀,誓要报复。周世荣向他保证,必让晏氏商号在金明池颜面扫地。”柳含烟蹙眉,“更可怕的是,他们提及永昌侯,似乎三人已结成同盟。”
“永昌侯?”沈墨轩想起淮安案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线索,“难道淮安的漕运案,永昌侯也有一份?”
柳含烟点头:“极有可能。我偷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永昌侯在江南的生意,与倭寇有牵连。周家兄弟,不过是他们在台前的棋子。”
慕容惊鸿插话:“这么说,淮安的案子还没完?周世昌下狱,只是弃车保帅?”
“恐怕如此。”柳含烟叹道,“沈公子,你现在的处境,比在淮安时更加凶险。童贯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在宫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明的暗的手段层出不穷。”
沈墨轩沉思片刻,问道:“柳姑娘可知他们具体要在金明池如何动作?”
柳含烟摇头:“他们说话十分谨慎,我只听到‘水火无情’四字,具体计划不得而知。”
“水火无情...”沈墨轩喃喃重复,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送走柳含烟,沈墨轩立即调整布置。
“惊鸿,你加派人手,日夜巡逻,特别是仓库和厨房,严防有人纵火投毒。”
“芷瑶,重新检查所有船只和水上设施,确保万无一失。”
“另外,通知所有商户,提高警惕,发现可疑立即上报。”
接下来的几日,沈墨轩几乎住在金明池,亲自监督各项准备。然而周家的刁难接踵而至:工匠被高价挖走、食材供应突然中断、甚至传出谣言说金明池的水质有问题...
更让人忧心的是,朝中开始有御史弹劾沈墨轩“办差不力”、“浪费公帑”,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这日傍晚,沈墨轩正在查看节目单,苏芷瑶匆匆进来:“墨轩,你看这个。”
她递上一份请柬,是童贯府上送来的,邀请沈墨轩明日过府一叙。
“宴无好宴。”慕容惊鸿直言,“只怕是鸿门宴。”
沈墨轩凝视请柬上童贯的印章,忽然道:“不去,反而显得我们心虚。”
“我陪你同去。”慕容惊鸿立即道。
苏芷瑶也说:“我也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沈墨轩摇头:“童贯点名只请我一人,你们去反而不妥。放心,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怎样。”
话虽如此,翌日沈墨轩前往童府时,还是暗中做了安排。
童府坐落在皇城东侧,府邸宏伟,门前石狮威武,守卫森严。沈墨轩递上请柬,立即有管家引他入内。
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精致的花厅。童贯坐在主位,周世荣陪坐一旁,见沈墨轩进来,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童贯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做作的热络。
沈墨轩躬身行礼:“童公公有请,下官岂敢不来。”
宾主落座,童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半晌才道:“听闻沈大人在金明池办差,颇为辛苦啊。”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是吗?”童贯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可咱家听说,今年的筹备颇多不顺啊。彩绸短缺、工匠不足、甚至有人传言金明池水质有问题...这些,沈大人都解决了吗?”
沈墨轩心知这是敲打,从容道:“多谢公公关心,这些问题都已妥善解决。金明池争标,必能如期顺利举行。”
周世荣插话:“沈协理倒是自信。不过金明池争标事关朝廷体面,若有差池,恐怕不是沈大人能承担得起的。”
“周先生放心,下官既奉旨办差,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童贯眯起眼睛:“沈大人年轻有为,确是办差的好手。不过咱家有一言相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金明池的生意,周家经营多年,熟悉其中门道。沈大人何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话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沈墨轩正色道:“下官愚钝,只知奉旨办事,不敢徇私。”
童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好一个奉旨办事!沈大人这是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了?”
“下官不敢。”
厅内气氛陡然紧张。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公公,永昌侯爷到访。”
童贯面色微变,狠狠瞪了沈墨轩一眼:“今日就到这里,沈大人好自为之!”
沈墨轩躬身告退,在廊下与永昌侯擦肩而过。那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二人对视的刹那,沈墨轩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离开童府,沈墨轩心事重重。童贯、周世荣、永昌侯...这个联盟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回到金明池,慕容惊鸿和苏芷瑶立即迎上。
“如何?”二人齐声问道。
沈墨轩将经过简单说了,苏芷瑶忧心道:“他们三方联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啊。”
慕容惊鸿却道:“未必。他们越是联手,破绽越多。我已有线索,周家截走的那批彩绸,就藏在城西的仓库里。”
沈墨轩眼睛一亮:“可有证据是周家所为?”
“有仓库的租赁契约,署名虽是化名,但笔迹与周世荣的师爷一致。”慕容惊鸿取出一纸文书,“更妙的是,我查到这批彩绸来路不正,是走私货。”
沈墨轩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就陪他们玩一玩。”
三日后,金明池畔突然来了一队刑部差役,直扑城西仓库,查获大批走私彩绸。人赃俱获,租赁仓库的周家师爷当场被擒。
消息传出,周世荣气得砸碎了书房最心爱的砚台。
“好个沈墨轩!竟敢如此!”他咬牙切齿,“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深夜,周世荣秘密来到童府。花厅内,童贯与永昌侯早已等候多时。
“事情办得如何?”永昌侯冷声问道。
周世荣躬身道:“侯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金明池争标那日,必让沈墨轩身败名裂!”
童贯尖声道:“此次若再失手,你知道后果。”
周世荣冷汗直流:“公公放心,此次计划天衣无缝。水火无情,就算沈墨轩有三头六臂,也难逃此劫!”
永昌侯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阴冷:“记住,我要的不是沈墨轩一人,而是整个新政派的覆灭。金明池的这场好戏,只是开始。”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
暴雨,即将来临。
而在金明池的临时衙署内,沈墨轩站在窗前,望着被狂风卷起的池水。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轻声自语。
慕容惊鸿推门而入:“都安排好了。他们若敢动手,必叫他们自食其果。”
沈墨轩点头,目光坚定:“既然如此,我们就拭目以待,看这场大戏,究竟会如何收场。”
远处,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金明池汹涌的波涛。
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