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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敌友难辨

城南土地庙的残破门扉在夜风中吱呀作响。

沈墨轩悄无声息地潜入庙内,只见断壁残垣间蛛网密布,唯有中央一尊斑驳的土地像尚算完整。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洒下,为庙内铺上一层诡异的银白。

“你来了。”一个声音从土地像后传来。

沈墨轩警觉地按住剑柄:“何人?”

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月光下,沈墨轩认出这是那日永丰当铺的老人。

“老人家?”沈墨轩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咳嗽几声,沙哑道:“秦姑娘托我传话,她临时有要事,不能前来。但府库银两的下落,老朽略知一二。”

沈墨轩急忙上前:“愿闻其详。”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账册:“这是府库的暗账。明账上的银两确实‘不翼而飞’,但实际上,是被分批运往了不同地方。”

沈墨轩接过账册,借着月光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账册显示,就在漕工暴动前十天,府库白银分五批被调往各地,而接收方均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

“这些商号...”沈墨轩蹙眉,“我从未听说过。”

老人冷笑:“这些都是空壳商号,真正的幕后主使...”他忽然顿住,侧耳倾听,“有人来了!快走!”

话音未落,庙外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沈墨轩急忙收起账册,与老人迅速从后门退出。

刚离开土地庙,就听庙内传来一声厉喝:“搜!仔细搜!”

沈墨轩藏在暗处,看清来者竟是王安石的随身护卫,心下顿时一沉。

回到住处,沈墨轩连夜翻阅那本暗账。凭借多年经商的经验,他很快发现这些空壳商号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均在近期与一个名为“海运总社”的组织有过资金往来。

“海运总社...”沈墨轩喃喃自语。他记得这是王安石大力推动的一个新政试点,旨在统筹管理海上贸易。

难道真是王安石掏空府库,为他的新政筹款?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若真如此,王安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次日清晨,沈墨轩正准备进一步调查,却收到王安石邀他共同视察漕运的请求。

漕河岸边,工人们正在疏浚河道。王安石指着繁忙的景象,意气风发:“看,沈兄,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大业!待漕运疏通,东南粮米可直抵京师,再也不必担心粮荒。”

沈墨轩观察着王安石的神态,试图从中找出破绽:“王大人,漕运改革固然重要,但淮安府库空虚,拖欠漕工工钱一事,不知何时能够解决?”

王安石面色微沉:“此事我已在想办法。倒是沈兄,听说你近日在暗中调查府库银两去向?”

沈墨轩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大人何出此言?”

王安石转身直视他:“有人看见你昨夜出现在城南土地庙。那地方偏僻荒凉,沈兄去那里做什么?”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不过是随意走走,”沈墨轩淡淡道,“倒是王大人消息灵通,连我昨夜行踪都了如指掌。”

王安石眼神闪烁,忽然笑道:“沈兄多心了。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如今淮安局势复杂,还是小心为上。”

视察完毕,沈墨轩回到住处,发现房间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对方手法高明,几乎恢复了原样,但他特意留下的几个暗记都已移位。

“果然在监视我。”沈墨轩心下凛然。

当晚,他秘密联络苏芷瑶在淮安的耳目,要求调查“海运总社”的底细。同时,他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往京城,请陈砚舟帮忙查证王安石与吕维余党是否有往来。

三天后,两边的回复几乎同时到达。

苏芷瑶的耳目回报:“海运总社表面由几位海商组建,实则幕后有朝廷官员操控。该社近期资金流动异常,数额巨大,来源不明。”

而陈砚舟的回信则更令人心惊:“经查,王安石与吕维余党确无直接往来。但其门下有多位官员,背景复杂,与各方势力均有牵扯。另,陛下对淮安局势十分关注,已暗中派遣钦差前往调查。”

沈墨轩放下信件,心乱如麻。一切证据都指向王安石,但又太过明显,反而令人起疑。以王安石的才智,若真要暗中运作,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难道是有人栽赃嫁祸,挑拨离间?

正当他沉思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沈墨轩警觉地吹灭蜡烛,悄声移至窗边。

只见一道黑影从院中闪过,速度极快,显然武功高强。那黑影在院中停留片刻,似乎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随即翻身出院,消失在夜色中。

沈墨轩等待片刻,确认安全后,才悄悄开门查看。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他谨慎地取回信件,重新点亮烛火。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漕银实为吕维余党所窃,意在嫁祸新政派。王安石亦被蒙蔽,误以为漕运衙门贪腐所致。小心其门下巡漕御史张文远,此人与沿海倭寇有染。”

沈墨轩反复阅读这封匿名信,心中的疑团更大了。这封信来得太过蹊跷,内容更是惊人——不仅为王安石开脱,还指控其心腹与倭寇勾结。

这究竟是真相,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想起秦昭雪的警告:“新政非铁板一块,慎防身边人。”如今看来,不仅新政派内部有分歧,就连吕维余党也并非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盘算。

政治这场游戏,远比商场复杂得多。

次日,沈墨轩决定试探那位名叫张文远的巡漕御史。

漕运衙门内,张文远正在向王安石汇报漕运疏通进度。见沈墨轩进来,他恭敬行礼,举止得体,看不出任何异常。

“张御史在漕运衙门任职多久了?”沈墨轩故作随意地问道。

张文远谦恭回答:“回沈大人,下官在漕运系统已任职八年,去岁才调任巡漕御史。”

王安石插话:“文远精通漕务,是难得的干才。此次漕运改革,多亏他鼎力相助。”

沈墨轩观察着张文远的表情,忽然问道:“张御史可熟悉海运事务?”

张文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虽然转瞬即逝,却没逃过沈墨轩的眼睛。

“下官...对海运知之甚少。”张文远低头道,“漕运与海运虽都是水路运输,但实则大不相同。”

沈墨轩点头不语,心中疑窦更深。一个对海运“知之甚少”的人,为何会与沿海倭寇有染?

接下来的几日,沈墨轩暗中调查张文远的背景。发现此人出身闽南,家族世代经商,与海外确有联系。但要说与倭寇勾结,却无实据。

这日,沈墨轩正在查阅漕运档案,忽有侍卫来报:“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姓慕容。”

沈墨轩心中一振:“快请!”

不多时,一个身着劲装、腰佩长剑的女子大步走入。她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正是多时未见的慕容惊鸿。

“慕容姑娘?”沈墨轩惊喜交加,“你怎么来了淮安?”

慕容惊鸿解下佩剑,放在桌上,神色凝重:“沈大人,我长话短说。我一直在追查倭寇线索,发现他们与朝中官员有勾结。”

沈墨轩心下一动:“可是与张文远有关?”

慕容惊鸿惊讶道:“你已知情?”

“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慕容惊鸿从怀中取出一叠信件:“这些是我从一股倭寇巢穴中搜得的密信。其中多次提及一个代号‘海蛇’的内应,经我多方查证,这个‘海蛇’极可能就是张文远!”

沈墨轩快速浏览信件,越看越是心惊。信中显示,“海蛇”不仅向倭寇提供朝廷剿寇计划,还泄露商船航线,导致多起海盗劫掠事件。

“更可怕的是,”慕容惊鸿压低声音,“‘海蛇’最近一次传信中提到,要借漕运改革之机,制造更大乱局,以便倭寇趁虚而入。”

沈墨轩猛然站起:“他们想干什么?”

慕容惊鸿摇头:“信中没有明说。但我怀疑,与即将运抵淮安的那批漕粮有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王安石推门而入,面色铁青。

“沈兄,出大事了!”王安石急切道,“刚刚接到消息,运往京师的漕粮船队,在泗州段遭劫,十万石粮米不翼而飞!”

沈墨轩与慕容惊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何时发生的?”沈墨轩急问。

“就在昨夜!”王安石焦躁地踱步,“漕粮被劫,京师储粮不足,必生大乱!这...这定是那些反对新政的人所为!”

沈墨轩沉声道:“王大人,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犹豫着是否该将张文远的事告知王安石。若直言相告,王安石会相信吗?还是会更怀疑他别有用心?

政治场上的敌友界限,此刻变得如此模糊。

慕容惊鸿忽然道:“二位大人,我有一事相告。我在追查倭寇时,发现张御史的一名心腹,竟与沿海某股倭寇头目有过秘密接触!”

王安石猛地停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惊鸿:“你说什么?文远的心腹与倭寇接触?”

慕容惊鸿点头:“千真万确。那名心腹名叫赵四,半月前曾在宁波港与倭寇头目小西行长相见。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王安石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缓缓道:“此事...此事需谨慎处理。文远是我得力助手,若无确凿证据,不可妄下结论。”

沈墨轩观察着王安石的反应,忽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王安石或许早已察觉张文远有问题,但却因漕运改革需要张文远的协助,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果然是王安石一贯的作风。

“王大人,”沈墨轩正色道,“若张文远真与倭寇勾结,那漕粮被劫很可能只是开始。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王安石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我会派人暗中监视文远。但在确凿证据面前,切勿打草惊蛇。”

待王安石离去,慕容惊鸿才低声道:“沈大人,我感觉王大人似乎...有所隐瞒。”

沈墨轩长叹一声:“在这政治漩涡中,谁又不是呢?”

他走到窗前,望着漕河上往来的船只。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却是暗流汹涌。

张文远是否真与倭寇勾结?王安石是否知情不报?那封匿名信又是何人所送?一个个谜团接踵而至,让人难以分辨敌友。

“慕容姑娘,”沈墨轩转身,“可否请你继续追查张文远与倭寇的关联?我需要确凿证据。”

慕容惊鸿点头:“放心,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她顿了顿,又道,“沈大人,你自己也要小心。我总觉得,有张更大的网正在收紧。”

送走慕容惊鸿,沈墨轩独坐书房,将那本暗账与慕容惊鸿带来的信件一一对照,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

夜深人静时,他忽然发现一个细节:暗账上记录的那些空壳商号,竟与张文远家乡闽南的几家商号有资金往来!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张文远。但沈墨轩心中仍有疑虑:若真是张文远所为,他为何要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这会不会是另一个嫁祸之计?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屋顶传来。

沈墨轩立即吹灭蜡烛,悄声移至门后。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飘落,轻如落叶,显然武功极高。

那黑影在院中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向沈墨轩的房间掷入一物,然后迅速离去。

沈墨轩等待片刻,才点亮蜡烛,捡起地上的物品——那是一块沾血的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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