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海难余波
东海之上的那场亡命追逐,最终以一场突如其来的、规模远逊于钱塘风灾、却足以改变局部海域态势的暴风雨告终。
雷彪率领的三艘海盗快船,凭借着船小灵活、吃水浅的优势,一度几乎要追上负载沉重的“逐浪”与“探海”二船。箭矢如同飞蝗般掠过船舷,甚至有几支带着火油的火箭钉在了“探海号”的尾楼上,引发了一阵混乱与恐慌。慕容惊鸿于颠簸的船艄数次出手,惊鸿镖精准地点杀了对方船头几名最为嚣张的弓箭手,暂缓了其攻势,但在茫茫大海上,个人武勇所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有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还算晴朗的天色骤然变脸。浓密的乌云如同泼墨般从天边急速蔓延而来,狂风卷起巨浪,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大海瞬间露出了它狂暴的另一面。
对于雷彪的海盗快船而言,这种天气是致命的。它们为了追求速度,牺牲了稳定性和载重,在滔天巨浪中如同几片可怜的树叶,随时可能被掀翻或灌满海水。而钱塘商盟的两艘海鳅船,虽然航速较慢,但船体更为坚固沉稳,反而在风浪中多了一分生存的资本。
雷彪不甘的咆哮声仿佛穿透风雨传来,但他终究不敢拿自己和手下海盗的性命在风暴中硬拼。三艘快船不得不放弃近在咫尺的猎物,狼狈地转向,试图寻找避风处。
商盟船队也趁机借助风势,奋力向西北方向驶去,试图脱离这片危险的海域,并寻找地方躲避风暴。
风雨肆虐了大半日方才渐渐停歇。当天空重新放晴,海面恢复平静时,“逐浪号”与“探海号”已是伤痕累累。船帆有多处撕裂,缆绳磨损严重,尤其是“探海号”,尾楼被火箭灼烧过,部分木材焦黑,更需要命的是,在躲避风暴的慌乱中,船舵受损,操控起来十分滞涩,航速大减。
更糟糕的是,经过这番追逐和风暴,船上的饮用水和部分食物在颠簸中损毁、污染了不少。原定的流求探索计划,在出师未捷、船只受损、补给告急的情况下,已不可能继续。
“郑船头,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是好?”沈墨轩望着两艘破败的船只和疲惫不堪的船员,眉头紧锁。
郑船头脸上带着风浪留下的疲惫与凝重,仔细观察了海图与天色,又检查了“探海号”的舵损情况,沉声道:“公子,探海号的舵必须尽快上岸修理,否则再有风浪,恐有倾覆之危。依我们现在的位置和风向,最近的登陆点,应在浙东台州沿海一带。那里海湾众多,或有僻静处可供我们暂避修整。”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船队调整航向,朝着大陆方向艰难驶去。
一日后,在两艘船上的存水即将耗尽之前,一片蜿蜒曲折、植被茂密的海岸线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按照郑船头的指引,船队小心翼翼地驶入了一处被群山环抱、入口隐蔽的无名海湾。
海湾内风平浪静,与外面波涛汹涌的大海判若两个世界。沙滩洁白,山色翠绿,鸟鸣啁啾,恍若世外桃源。但对于刚刚经历生死考验的船队众人而言,此刻无心欣赏美景,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面对现实的沉重。
船只勉强在浅滩搁浅。郑船头立刻带领工匠和水手,开始抢修“探海号”的船舵,检查两船的船体损伤,修补船帆。清点下来,维修所需的木材、桐油、麻绳等物料缺口不小,更重要的是,船上携带的银钱在杭州准备时已消耗大半,剩余的远远不够支付庞大的维修费用和重新补充补给。
“公子,修船加上重新补给,至少还需这个数。”周掌柜(他作为商盟元老,此次也随行负责账目物资)愁眉苦脸地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一个让目前商盟账上捉襟见肘的数字。
沈墨轩站在沙滩上,望着停泊在碧蓝海水中的两艘伤船,心中压力如山。探险尚未开始便几乎夭折,还面临着巨大的资金缺口。雷彪虽被风暴暂时逼退,但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船队必须尽快修复,获得补给,才能拥有继续航行或返回杭州的能力。
“不能坐困于此。”沈墨轩决然道,“郑船头,维修需要多久?最低限度需要多少银钱?”
郑船头估算了一下:“集中人手,搜寻本地可用木材,修复舵机和主要损伤,至少需十日。至于银钱……至少需五百两,方能购齐紧要物料和补充基础食水。”
五百两!这还只是最低限度的启动资金。
沈墨轩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我带几个人,深入内陆,去附近的州府想想办法。周掌柜,你带人留守,协助郑船头修船,并组织人手在海湾附近捕鱼、采集淡水,尽量自给自足。”
慕容惊鸿闻言,淡淡道:“我与你同去。”她的理由很简单,雷彪及其党羽可能仍在沿海活动,内陆情况不明,沈墨轩身边需要武力保障。
沈墨轩没有拒绝。他点了两名机灵的商盟伙计,连同慕容惊鸿,四人稍作准备,便离开了海湾,沿着樵夫野径,向着有人烟的方向行去。
两日后,他们抵达了一处颇为繁华的州府——台州府临海县。
县城内街市井然,虽不及杭州繁华,却也商铺林立,人流如织。与经历风灾不久的杭州相比,此地显得安宁富足许多。沈墨轩一行人风尘仆仆,寻了家客栈住下,便分头行动。两名伙计去打听物料价格和运输渠道,沈墨轩则与慕容惊鸿信步走在街市上,寻找可能的商机。
他原本的打算,是看看能否凭借商盟的信誉,在此地寻相熟的商号临时拆借,或者看看有无可以快速变现的本地特产。然而,走遍了几条主要街道,问了几家看似规模不小的货栈,要么是对方对陌生的杭州商盟心存疑虑,要么是能提供的借款杯水车薪。
正当沈墨轩心中渐感焦灼之际,他们路过一家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古董瓷玩铺子。
沈墨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店内陈列的各式瓷器,大多是本地常见的青瓷、白瓷,品相尚可,却也无甚出奇。然而,就在柜台角落,用于垫衬一件陶俑的一小块瓷器碎片,却猛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碎片不过婴儿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显然是从某件完整的瓷器上磕碰下来的。但它的釉色,却极为特殊!那是一种青翠欲滴、宛如初春山林间一汪深潭之水的颜色,釉质肥厚莹润,光泽内敛,在窗外光线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似玉非玉、温润柔和的质感,与周围其他瓷器的浮光截然不同!
沈墨轩的心脏猛地一跳!这釉色、这质感……像极了前世他在博物馆和图录中见过的,那个只存在于文献和少数考古发现中、被誉为青瓷巅峰、神秘而珍贵的——
秘色瓷!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迈步走进店铺。店主是个戴着水晶眼镜、干瘦精明的老者。
“客官,想看点什么?”老者抬了抬眼皮。
沈墨轩没有直接去拿那碎片,而是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最终状似不经意地指向那块垫衬的碎片,问道:“老板,这块瓷片倒是别致,不知是何来历?釉色颇佳。”
店主看了看那碎片,似乎也没太在意,随口道:“哦,那个啊,是前些日子一个龙泉来的行商,在我这儿买了件东西,付钱时从钱袋里掉出来磕碎的,就当个搭头留这儿了。说是他们龙泉窑最近烧什么东西剩下的废片,釉色是还行,可惜了。”
龙泉窑!废片!
沈墨轩心中巨震!果然是龙泉!秘色瓷的传说,本就与越窑、龙泉窑紧密相关!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哦?龙泉窑近日在烧制何物,竟连这等釉色的瓷片都成了废品?”
店主扶了扶眼镜,似乎来了点谈兴:“听说啊,是龙泉最大的那座‘曾家龙窑’,接了官府的差事,要烧制一批上等的青瓷作为贡品。可不知怎的,这次要求的釉色极其苛刻,烧了好几窑都不满意,不是色泽不对,就是釉面开裂,损失惨重。那曾窑主都快急疯了,正四处悬赏,寻求能解决这釉色难题的能工巧匠呢!这碎片,据说就是其中一窑不合格品砸碎后的残片。”
悬赏能人!解决釉色难题!
沈墨轩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似乎就摆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对店主拱手道:“多谢老板告知。不知那龙泉县,离此多远?那曾家龙窑,又该如何寻访?”
沈墨轩竟然在偏僻的台州发现了失传秘色瓷的线索!龙泉曾家龙窑正为贡品釉色难题而悬赏。沈墨轩前世的知识能否帮助他解决这个连当代顶尖窑工都束手无策的技术难题?这悬赏的报酬能否解决船队迫在眉睫的资金危机?前往龙泉的路上是否会再遇波折?而这次意外的发现,是否会开启一条不同于海外探险、却同样充满巨大潜力的商业道路?秘色瓷的重现,又将引起怎样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