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侠影再现
油灯如豆,在破损的“墨轩阁”内摇曳,将沈墨轩孤寂的身影投在满目疮痍的墙壁上,明明灭灭。掌心中那符号带来的灼热感,远比灯焰更甚。慕容惊鸿……这个在他初入汴京旋涡时伸出援手,又在他看似安稳时飘然离去的盟友,竟以这样一种诡谲的方式,再次切入他的生命。
符号的含义,是慕容家最高级别的警示与召集,约定的地点,是城西荒废已久的龙王庙。时间,就在今夜子时。
去,还是不去?
这似乎不是一个需要犹豫的问题。雷彪的獠牙已毫不掩饰地亮出,官府的枷锁套在颈上,生意濒临绝境,他几乎山穷水尽。慕容惊鸿是眼下唯一可能破局的外力,哪怕这外力同样伴随着未知的风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白日屈辱而翻腾的气血,仔细检查了店内,确认再无他人窥视后,吹熄了油灯,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之中。
子时的城西,万籁俱寂。废弃的龙王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坡地上,残破的飞檐如同怪鸟的骨骼,指向灰暗的苍穹。月光被薄云遮掩,只有惨淡的微光勾勒出庙宇模糊的轮廓,夜风吹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沈墨轩悄无声息地接近,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他并未直接进入庙内,而是隐身在庙外一株枯死的老槐树阴影下,屏息凝神,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除了风声虫鸣,一片死寂。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理解错了符号含义,或对方改变了计划时,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极近处响起:
“看来,你还没被那些混混吓破胆。”
沈墨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又缓缓松弛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慕容兄。”
慕容惊鸿如同鬼魅般,自他身后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依旧是那副俊朗中带着几分疏离的模样,只是眉眼间似乎比上次分别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他穿着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跟我来。”慕容惊鸿没有寒暄,径直走向龙王庙那半塌的山门,身影一闪便没入其中。
沈墨轩略一迟疑,紧随其后。
庙内比外面更加黑暗,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料和尘土的气息。残存的神像在黑暗中露出模糊而狰狞的轮廓。慕容惊鸿在一处还算完整的角落停下,那里似乎被人简单清理过。
“白日砸店的人,是雷彪手下,受‘翰墨林’王掌柜等人撺掇。”慕容惊鸿开门见山,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雷彪因之前码头之事,对你怀恨在心,加之有人送上由头和你这‘肥羊’的信息,自然乐得顺手除掉你,既能泄愤,也能得利。”
沈墨轩默默听着,这些与他之前的推测大致吻合。
“陈砚舟那边,暂时不会动你,但他划下的红线,你需牢记。此人刻板重规,若你再授人以柄,他绝不会手软。”慕容惊鸿继续道,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星,“眼下最迫切的,是雷彪这群疯狗。他们今日砸店,明日就敢放火,后日便可能直接要你的命。”
“慕容兄告知我这些,是为何意?”沈墨轩抬起头,看向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眸子。
慕容惊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可以‘帮忙’,让这些混混暂时从你眼前消失。”
“条件?”沈墨轩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利益交织的旋涡之中。
“没有明确的条件。”慕容惊鸿的回答出乎意料,“或者说,暂时没有。你只需记住,你欠慕容家一个人情。在合适的时候,我们可能需要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承诺,比明确的条件更令人不安,因为它意味着未来的不可控。但沈墨轩没有选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生存压力面前,他只能接受。
“好。”沈墨轩回答得干脆利落。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保住这好不容易才迈出的第一步。
慕容惊鸿似乎对他的干脆有些欣赏,点了点头:“明日之后,那些混混不会再明目张胆骚扰你的店铺。雷彪那边,我会让人递话,让他有所顾忌。但你要明白,这只是暂时的震慑。江湖恩怨,如同野草,烧不尽,吹又生。真正的根源不除,麻烦永远不会断绝。”
“我明白。”沈墨轩沉声道。根源是林承海,是漕帮,是他背负的血海深仇。这小小的“墨轩阁”,不过是风暴来临前,他试图建造的一叶扁舟罢了。
“如此便好。”慕容惊鸿似乎完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转身欲走。
“慕容兄,”沈墨轩忽然开口,“今日传递符号之人……”
“是我的人。”慕容惊鸿脚步未停,声音飘来,“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这么快知晓雷彪的动作?记住,在这汴京城,很多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你看到的。”
这话语中蕴含的信息,让沈墨轩心中凛然。慕容家的触角,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连漕帮内部都有其眼线?
就在慕容惊鸿的身影即将彻底融入庙外夜色时,他忽然又停住,侧过半张脸,月光恰好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对了,还有一事。你苦心经营,为这科举之事殚精竭虑,甚至因此惹上这许多麻烦……但你可知道,科场之上,并非人人皆靠真才实学。”
他顿了顿,留给沈墨轩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才缓缓接上,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与警示:
“水深得很……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人已如青烟般消失在破庙之外,再无踪迹可寻。
沈墨轩独自站在原地,慕容惊鸿最后那句话,如同冰锥,刺入他心间。
“科场之上,并非人人皆靠真才实学……”
“水深得很……”
他想起陈砚舟的严苛规矩,想起太学生员们义正辞严的清议,想起学子们寒窗苦读的艰辛与期盼……这一切庄严肃穆的表象之下,原来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污浊与暗流吗?
慕容惊鸿绝不会无的放矢。他是在提醒自己什么?是暗示科举本身也存在不公?还是特指某些人,会利用不正当手段?这与他,与“墨轩阁”又有什么关联?
一时间,无数的疑团涌上心头。他本以为“墨轩阁”面临的只是商业竞争、江湖恩怨和官府规制,如今看来,或许还有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影,笼罩在科举之上,而他自己,可能在无意中,已经触及了这阴影的边缘。
他在破庙中又静立了许久,直到确认慕容惊鸿真的已经离开,周围再无其他动静,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龙王庙,沿着原路返回。
回到残破的“墨轩阁”,天色已近黎明。他毫无睡意,坐在冰冷的柜台后,反复咀嚼着慕容惊鸿的每一句话。
暂时的安全,是以一个未来的人情换来的。
而更大的危机,似乎隐藏在看似公正严明的科场深处。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至少,他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第二天,果然如慕容惊鸿所言,那些如同附骨之蛆的混混没有再出现。店铺周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然依旧冷清,但不再有令人窒息的骚扰。
一些观望的学子,见风波似乎平息,又试探性地前来光顾。沈墨轩依旧谨慎,严格按照陈砚舟的要求,低调行事,不多言,不张扬。
生意在缓慢地恢复,如同被严霜打过的野草,顽强地重新冒出一点绿意。
然而,沈墨轩的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假象。雷彪的杀意并未消失,官府的注视从未远离,而慕容惊鸿那句关于“科场水深”的警告,更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站在一片看似坚硬的薄冰之上,脚下,是暗流汹涌、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暂时的庇护,能持续多久?那隐藏在科场之下的暗流,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将他吞噬?
他看着店外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目光深沉。
他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必须更清楚地看清这迷局中的每一方势力,每一个棋子。
否则,下一次风暴来临之时,他可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