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顶灯一盏盏沉进暮色里时,夏小星正蹲在地板上跟画具较劲。帆布包被钛白颜料管顶出个棱角,她屈起指节敲了敲,听见里面调色盘跟刮刀撞出细碎的叮当声,活像揣了袋没上弦的发条玩具。
指尖刚勾住包带,手肘就撞上了旁边的颜料盒。“哐当”翻了,眼看着钛白混着赭石在米白色地板上洇开,像块被踩脏的奶油蛋糕。
“得,又要麻烦保洁阿姨了。”她啧了声,正要去扶那只歪倒的铁盒,指腹却先触到个圆滚滚的硬物,带着点温吞的热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是只银灰色保温杯。
杯身还留着半褪的体温,不是她的。夏小星捏着杯口转了半圈,狼头logo在渐暗的光里闪了下,是顾衍之那个常年不离手的牌子。她指尖顿了顿,旋开杯盖的瞬间,姜糖的辛辣混着红枣的甜香漫出来,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底轻轻晃,像盛了半杯融化的蜜糖。
指腹在杯口碰了碰,温度刚好漫过皮肤,不烫,却暖得像揣了团晒过太阳的棉花。
杯底压着张浅灰色便签,是顾衍之的字。笔锋凌厉得像他谈判时签合同的架势,偏末尾那个句号收得极轻,像怕戳疼了纸:“晚上别熬夜改画,喝这个。”
没提“生理期”三个字,连个隐晦的符号都没有。可夏小星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她蜷在画架后揉小腹时,顾衍之恰好抱着文件夹经过,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出“笃笃”声,却在她身后多顿了半秒。当时她还腹诽这人是不是又来查岗,现在才后知后觉,那半秒里,他怕是把她疼得发白的脸都看在眼里了。
展厅里只剩应急灯亮着,暖黄的光在画框上爬,把《星夜》的漩涡染成温柔的橘。夏小星捧着保温杯站在中央,看窗外那辆黑色宾利的尾灯碾过街角的水洼,红亮的光在潮湿的路面上拖出条细长的尾巴,像被拉成丝的糖。
昨天他在画展后台把她往身后拽时,眉峰皱得能夹死蚊子,语气冷得像淬了冰:“离那个姓周的远点儿。”当时她还觉得这人莫名其妙,领地意识强得像护食的狼。可此刻姜糖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在胃里化成个小小的暖炉,那些被他“凶巴巴”护着的别扭,突然就软成了绕在舌尖的糖,甜得人想笑。
原来冰山吃醋时,裹的糖衣是温的。
第二天晨光漫进画室时,夏小星正对着那张“炸毛黑猫”画稿发呆。纸上的黑猫弓着背,毛尖根根竖起,尾巴却偷偷缠在旁边画框的木棱上,框里露出半只狐狸耳朵尖,是她半夜对着月光涂的,越画越觉得像某个醋坛子。
她把画稿卷成筒,塞进帆布包侧袋时,指腹蹭到昨晚没喝完的姜茶渍,已经干透了,摸着像层薄薄的糖霜。
顾氏集团前台的小姑娘看见她,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夏小姐早!顾总今早特意交代,您来了直接上顶层,电梯卡给您备着呢。”递过来的银灰色卡片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咖啡渍,看得出是急着找出来的。
电梯镜面映出她有点发烫的脸。夏小星捏着画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听见金属缆绳轻微的嗡鸣,像她胸腔里那颗跳得太急的心脏。
总裁办公室的门没关严,留着道缝。夏小星刚要叩门,就看见顾衍之坐在宽大的黑檀木桌后,银灰色西装的肩线被晨光切出利落的棱角,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片浅灰的阴影。他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文件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抬眼时,目光恰好撞进她眼里。
“顾总,送你个东西。”夏小星把画筒往桌上一放,故意板起脸,指尖敲了敲筒身,“昨天见你‘领地意识’挺强,特意画的,收好了别弄丢。”
顾衍之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到画筒上,指尖拨开纸筒时,动作轻得像在拆易碎品。当那张炸毛黑猫的画稿铺开在桌面上时,他挑了下眉,纸上的猫爪子还踩着个歪歪扭扭的“顾”字,旁边用红笔写着“领地意识超强”,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笑脸。
“画得真丑。”他皱起眉,指尖在歪扭的线条上顿了顿,“线条都没捋直。”
“嫌丑就还给我!”夏小星作势去抢,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烫得她猛地缩回手。
顾衍之把画稿往身后藏,耳根却悄悄漫上点红,像被晨光吻过的海棠:“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他低头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钢笔往笔筒里一放,金属碰撞声脆生生的,“没别的事就……”
“没别的事就不能来看看顾总?”夏小星挑眉,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空保温杯晃了晃,“昨天的红糖姜茶很好喝,谢了。”
他的耳尖更红了,像被夕阳染过。顾衍之从抽屉里摸出罐蜂蜜推过来,玻璃罐在阳光下闪着光:“张妈说这个泡水甜,你……”
“知道了,少喝冰的嘛。”夏小星笑着接过来,指尖碰到罐子时,听见他喉结动了动。她转身出门时,特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窸窸窣窣的,像有人在偷偷藏宝贝。
林舟抱着文件进来时,正撞见自家老板把那张“丑画”往文件夹里塞。顾衍之的手指在黑猫炸起的毛尖上轻轻碰了碰,嘴角抿着的笑意藏不住,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太阳还亮,看得林舟差点把文件掉在地上。
“老板,上周的财务报表。”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放,憋了半分钟还是没忍住,“您要是实在喜欢夏画师,要不就直球点?天天吃醋,我看着都累。您这眉头皱得,我都担心下周董事会,您要把红木桌盯出个洞来。”
顾衍之猛地抬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得干干净净,板起脸瞪他:“城西项目的方案改完了?法务那边的补充协议审了?”
“……这就去改!”林舟识趣地溜了,关门时听见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心里默默叹气:再这么酸下去,老板的牙怕是要掉光了,到时候张妈炖的银耳羹都嚼不动。
办公室里静下来时,顾衍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银灰色的光标在日程表上游走,掠过“每周三董事会”“周五城西项目签约”,最后停在一片空白处。他指尖在触控板上顿了顿,敲出一行字:“每周三提醒夏小星喝热水”,字体加粗标红,设置成重复提醒,优先级:最高。
光标闪了闪,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加了句备注:“记得是温的,别太烫,45度刚好。”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屏幕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把“夏小星”三个字照得发亮。顾衍之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敲了敲,又点开搜索框,输入“女生生理期适合喝的汤品”,浏览记录里瞬间堆满了“红糖姜枣茶做法”“桂圆银耳羹禁忌”。
他合上电脑时,嘴角又悄悄翘起来,像偷藏了块奶糖的小孩。桌上的蜂蜜罐还冒着微光,是早上特意让张妈从家里带来的,槐花蜜,夏小星上次在朋友圈提过喜欢这个味。
原来喜欢一个人,连提醒喝热水这种小事,都想当成比董事会还重要的事来做。
顾衍之拿起手机,点开与夏小星的聊天框。上次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他发的“画展场地没问题”,她回了个“谢谢顾总”的表情包。他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句:“画展收尾别太累,中午给你订了银耳羹。”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窗外的风掀起百叶窗的一角,把阳光送进来,落在那个文件夹上。文件夹的缝隙里,露出点画稿的边角,是那只炸毛黑猫的尾巴尖,正对着“每周三提醒喝热水”的日程,像在偷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