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乾兴元年(1022年)冬末,苏州城的护城河边,残雪还未完全消融,岸边的乌桕树却已冒出嫩绿的新芽。年过百岁的赵烈,裹着厚厚的锦缎披风,在孙子赵仲的搀扶下,站在“平江驿”的二楼窗前,目光掠过河面上来往如梭的商船——这些船只多挂着“吴越”“闽越”的旗号,满载着丝绸、瓷器、茶叶,正朝着入海口的方向驶去,准备经泉州港运往海外。他手里捧着一卷《五代南方经济考》手稿,册页上“后唐天成二年,江南税银仅占中原三成”的字迹,与眼前的繁华形成刺眼的对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撼与感慨。
“祖父,您看那艘大船!”赵仲指着河面上一艘三层高的楼船,船舷上印着“苏家锦舫”的字样,“那是苏二郎的船,他现在是江南最大的蜀锦商人,去年从成都运了两百匹芙蓉纹蜀锦来苏州,不到半个月就卖完了,连契丹的使者都特意来买!”
赵烈顺着赵仲的手指望去,只见楼船上的伙计正忙着装卸货物,岸边的挑夫们扛着包裹,脚步轻快地穿梭在码头与街巷之间,脸上满是笑意。他想起后蜀广政二十七年(964年),第一次到成都时的场景——那时的蜀锦虽精美,却只能在蜀地流通,想运到中原,要经过数不清的关卡,还要担心战乱劫掠;如今,蜀锦能从成都直达苏州,再从苏州运往海外,这在五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就是和平的好处啊。”他轻声说,“五代时,南方虽比北方安稳,却也不敢这么大规模通商,怕的就是路上的乱兵和苛税。”
正说着,平江驿的驿丞周文彬端着一壶温热的碧螺春走来。周文彬是吴越旧臣之后,祖上在后唐时就经营苏州的驿站,如今靠着南北通商,驿站的生意比往年红火了数倍。“赵公,您可是第一次来苏州?”他笑着给两人续茶,“如今的苏州,可比五代时热闹十倍!您看街上的商铺,从早开到晚,连夜市都要到三更才散,卖的不仅有江南的丝绸、瓷器,还有蜀地的茶叶、岭南的香料,甚至还有契丹的皮毛、阿拉伯的珠宝!”
赵烈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目光落在窗外的街巷上——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有卖丝绸的“云锦阁”,柜台上摆着各色绫罗绸缎,吸引了不少富家妇人;有卖瓷器的“定窑铺”,伙计正用软布擦拭着白瓷碗,生怕留下指纹;还有卖海外香料的“蕃货行”,门口挂着一串串胡椒、丁香,香气弥漫在街旁。“老夫在五代时,见苏州的商铺十家有九家关着门,百姓连盐都吃不起,哪有现在这样的热闹?”他翻开《五代南方经济考》,指着其中一段记载,“后晋天福五年(940年),苏州因战乱,税银不足万两,百姓只能靠挖野菜过活;如今,苏州一年的税银就有五十万两,比五代时的整个江南还多!”
周文彬点点头,压低声音说:“赵公有所不知,如今江南的税银,占大宋总税银的六成还多!北方因为要防辽人和西夏,每年都要花大量银子养兵,农业和手工业都荒废了;而江南,不仅不用打仗,朝廷还减免了商税,鼓励通商,所以才这么富裕。去年,三司的官员来苏州查税,都说‘大宋的钱袋子,全靠江南撑着’!”
赵烈心里一震——他想起年轻时在河东军,北方的农业曾是中原的根基,后唐同光年间,洛阳周围的农田亩产能有三石;可如今,北方因长期戍边,士兵们把农田都改成了堡垒,加上辽人的袭扰,亩产连一石都不到,好多农民都逃到了南方。“这就是经济南移啊。”他对赵仲说,“五代时,北方还是经济中心,可经过五十三年战乱,加上宋初的辽夏威胁,北方越来越弱,南方越来越强,如今总算完成了超越。”
午后,周文彬邀请赵烈和赵仲去苏州的“圩田”参观。圩田是江南农民为了扩大耕地,在湖边筑起的堤坝,里面种满了水稻,远远望去,像一片绿色的海洋。一个正在田里劳作的老农看到他们,放下锄头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把饱满的稻穗:“老丈,您是从北方来的吧?看看俺们江南的水稻,这是从占城(今越南)引进的‘占城稻’,一年能种两熟,亩产比北方的谷子多三成,俺们不仅够吃,还能卖钱!”
赵烈接过稻穗,指尖拂过饱满的谷粒,想起后汉乾佑二年(949年),在晋阳见到的景象——那时的北方农田,因战乱荒芜,地里长满了野草,农民们只能靠种杂粮过活,好多人连稻子都没见过。“这稻子,在五代时只有江南的贵族才能吃到,如今连普通农民都能种,真是不容易。”他感慨道。
老农笑着说:“可不是嘛!多亏了朝廷兴修水利,俺们才能筑起圩田;又多亏了通商,俺们种的稻子能卖到苏州、杭州,甚至运到北方的军营!去年,俺卖稻子赚的钱,够给儿子娶媳妇了,这在五代,想都不敢想!”
离开圩田,赵烈又来到苏州的“丝绸作坊”。作坊里,数十个女工正坐在织机前,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丝线之间,织出精美的云锦。作坊老板沈月娘是江南有名的丝绸商人,祖上在后周时就做丝绸生意,如今靠着海外贸易,作坊的规模扩大了十倍。“赵公,您看这匹‘云纹锦’,是俺们新织的,上面的云纹用的是‘通经断纬’的技法,是从蜀地的老工匠那里学来的。”她指着一匹淡蓝色的云锦,语气里满是自豪,“这锦在海外可受欢迎了,阿拉伯的商人说,用它做衣服,在阳光下能看到不同的颜色,愿意出十倍的价钱买!”
赵烈拿起云锦,指尖拂过细腻的纹理,想起后蜀的芙蓉纹蜀锦——两者虽各有特色,却都代表了南方手工业的巅峰。“五代时,南方的手工业只是‘勉强糊口’,如今却能卖到海外,这不仅是技术好,更是因为和平、通商。”他对沈月娘说,“老夫在五代时,见蜀地的工匠因为战乱,只能把织机藏起来,怕被乱兵抢走;如今,你们能安心织锦,还能卖到海外,这就是大宋比五代强的地方。”
沈月娘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俺听祖母说,五代时,苏州的丝绸作坊被乱兵烧了好几次,好多工匠都逃到了山里,差点让丝绸技艺失传。如今,朝廷不仅保护作坊,还派人去蜀地、岭南学习技艺,让咱们的丝绸越来越好,这才是真的为百姓好。”
傍晚时分,赵烈和赵仲来到苏州的“市舶司”。市舶司是大宋管理海外贸易的机构,如今苏州的市舶司,每年的海外贸易额就有上百万两银,比五代时整个江南的贸易额还多。市舶司的提举官李修远正在查看贸易记录,见到赵烈,赶紧起身行礼:“赵公,您来得正好!刚收到泉州港的消息,去年大宋的海外贸易额突破了五百万两银,其中江南占了四分之三,连波斯的商人都特意来苏州买丝绸!”
赵烈接过贸易记录,只见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一笔交易的数额、货物种类和目的地——有运往契丹的丝绸,运往阿拉伯的瓷器,还有运往高丽的茶叶。他想起五代时,海外贸易只能偷偷进行,商人怕被乱兵劫掠,只能晚上出海;如今,商人能光明正大地通商,还有市舶司保护,这在五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就是经济南移的底气啊。”他说,“南方不仅有农业、手工业,还有海外贸易,能支撑大宋的财政,而北方,只能靠南方的税银来养兵,这在五代是反过来的。”
离开市舶司时,夜色已深。苏州的街道上挂满了灯笼,像一条火龙,照亮了整个城市。赵烈坐在马车上,手里捧着沈月娘送的云纹锦,耳边还回荡着码头的吆喝声、作坊的织机声、市舶司的算盘声,心里满是感慨。他想起年轻时在北方的岁月,想起柴荣北伐时的壮志,想起杨业战死时的悲壮,再看看眼前的苏州繁华,突然觉得,大宋虽然在军事上被动,却在经济上完成了五代从未实现的突破——南方超越北方,不仅是经济的变迁,更是和平与稳定的证明。
回到平江驿后,赵烈挑灯夜战,将今日的见闻详细记录在《五代秘史·宋初篇》中,写下一段长长的批注:“宋真宗乾兴元年,游苏州,见圩田万顷、商铺林立、市舶繁忙,始知南方经济已全面超越北方。此非偶然,乃多重因素所致:一者,五代战乱,北方人口南迁,带去技术与劳动力,南方得‘人丁之利’;二者,宋初和平稳定,朝廷减免南方商税,兴修水利,南方得‘政策之助’;三者,海外贸易兴起,江南、蜀地、岭南的丝绸、瓷器、茶叶得以远销海外,南方得‘通商之益’。对比五代:后唐时,北方税银占大宋七成,南方仅占三成;如今,南方税银占六成,北方反占四成,且北方税银多靠南方补贴。经济南移之完成,实为大宋治世之果——五代战乱摧毁北方经济,宋初和平滋养南方发展,一破一立,终成此局。然南强北弱亦有隐忧:北方若长期依赖南方补贴,恐难支撑边防;南方若过度侧重通商,恐忽视农业根基。赵烈亲历五代,见此变迁,叹曰:‘乱世北衰,治世南兴,经济之变,实为时代之镜。’”
批注写完,赵烈将手稿与沈月娘送的云纹锦、李修远给的贸易记录放在一起。窗外的灯笼渐渐稀疏,苏州的夜已深,却仍有零星的丝竹之声传来,那是和平年代特有的安宁。他想起白天在圩田见到的老农、作坊里的女工、市舶司的官员,突然觉得,经济南移不仅是数字的变化,更是百姓生活的改善,是五代战乱后,大宋给百姓最好的礼物。
赵仲走进驿馆,手里拿着刚收到的汴梁书信:“祖父,寇准大人来信了!他说朝廷打算在苏州设立‘江南转运司’,专门管理南方的赋税和通商,还说要让您帮忙制定《江南通商章程》,您看……”
赵烈接过书信,笑着点头:“好!老夫虽然老了,却还能为南方的经济做些事。告诉寇准大人,老夫会把五代南方通商的教训和宋初的经验都写进去,让南方的经济能长久发展,也让北方能靠南方的支持,慢慢恢复元气,将来总有一天,南北能重新平衡,大宋能真正强大起来。”
此时的苏州码头,苏二郎的“苏家锦舫”正缓缓驶离港口,朝着泉州的方向而去;圩田的老农们已经回家,却在灯下盘算着明年要多种几亩占城稻;丝绸作坊的沈月娘还在整理订单,准备明天就派人去蜀地采购丝线——一场围绕“经济南移”的繁荣,已在江南的土地上悄然展开,它不仅弥补了五代北方经济的断层,更让大宋的治世,多了一份坚实的经济根基,多了一份对未来的信心。而这一切的开端,都始于五代战乱带来的人口南迁,始于宋初和平带来的通商便利,始于无数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