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秋,洛阳“伊川书院”的银杏树下,落叶铺成金色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桂花香。数十名身着儒衫的学子围坐在石桌旁,听一位白发老者讲解《论语》,时而有人举手提问,时而传来阵阵讨论声——这幅平和的学术景象,让年过九旬的赵烈拄着拐杖,在孙子赵仲的搀扶下驻足良久,手里的《五代儒学考》手稿,纸页边缘已被岁月磨出毛边,却仍清晰记录着五代儒学的凋零。
“祖父,那位讲学的先生是谁?”赵仲指着石桌旁的老者,小声问道。他在洛阳见过不少书院先生,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论语》讲得如此引人入胜,连路过的农夫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树旁听热闹。
赵烈缓缓眯起眼,认出那老者是近年来在洛阳声名渐起的学者胡瑗。他曾在汴梁听过胡瑗讲学,知道此人主张“以义理解经”,而非五代时盛行的“章句之学”,是宋初儒学革新的代表人物。“那是胡安定先生(胡瑗世称“安定先生”)。”赵烈的声音带着感慨,“老夫年轻时,见五代的儒生只会死记硬背‘子曰诗云’,却连‘修身治国’的基本道理都不懂;如今胡先生讲儒学,能联系天下大事,能教学子如何做人做事,这才是儒学该有的样子。”
两人刚走近,就听到胡瑗正讲解“为政以德”:“诸位可知,‘德’非仅个人品行,更关乎治国之道?五代之时,朱温弑唐、石敬瑭割燕云,皆因失德;我大宋一统,太祖杯酒释兵权、太宗抚流民,皆因守德。故‘为政以德’,是要君主以仁待民,臣子以忠报国,学子以孝立身——这才是《论语》的真义,而非只在纸面上寻章摘句。”
学子们纷纷点头,一个来自蜀地的年轻学子起身问道:“先生,五代战乱五十三年,百姓苦不堪言,如今虽太平,却仍有西北党项作乱、燕云未复,我等学子当如何以‘德’报国?”
胡瑗放下手中的《论语》,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烈身上,笑着说:“这位老丈亲历五代,或许比老夫更有发言权。不如请老丈为诸位讲讲,五代的儒生,是如何在乱世中自处的?”
赵烈愣了一下,随即走到石桌旁,轻轻抚摸着手稿:“老夫年轻时,在晋阳见过一位老儒,姓周,曾是晚唐的进士。后晋天福年间,契丹‘打草谷’,周老儒抱着一箱经书躲进地窖,饿了三天,宁肯吃树皮,也不肯让经书被契丹兵烧毁。他说‘儒学不死,中原不亡’,可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契丹兵抢走了他的儿子,他只能对着经书哭。”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五代的儒生,不是不想报国,是没机会。后梁时,朱温杀儒生;后唐时,李存勖宠伶人,儒生只能做小官;后汉时,刘承佑苛政,儒生连俸禄都拿不到。如今大宋太平,胡先生能在书院讲学,你们能安心读书,这是天大的福气。至于如何报国,老夫以为,先学好‘义理’,明白什么是‘仁’‘忠’‘孝’,将来做官也好、为民也好,都能守住本心,不做五代时的乱臣贼子,就是报国。”
学子们听得入了迷,胡瑗也点头赞叹:“老丈说得好!‘义理’是儒学的根,五代儒学衰落,就是因为丢了这根,只讲章句,不讲本心。如今咱们讲儒学,要‘格物致知’‘正心诚意’,先明白道理,再践行道理,这才是儒学的新出路。”
午后,胡瑗邀请赵烈去书院的“藏书楼”小坐。藏书楼里摆满了各类典籍,既有雕版印刷的“九经”,也有活字印刷的新着,甚至还有几卷五代时流传下来的手抄本。胡瑗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周子通书》,递给赵烈:“这是周茂叔(周敦颐)先生的新作,他主张‘无极而太极’,将儒学与天道结合,虽深奥,却为儒学开辟了新方向。老丈不妨看看,或许能想起五代时的儒学旧事。”
赵烈接过书卷,翻开首页,“无极而太极”四个字映入眼帘。他想起后唐天成年间,在洛阳见过的道士讲“天道”,那时儒学与道学泾渭分明,如今周敦颐却能将两者融合,让儒学多了几分哲学深度,不禁感叹:“五代时,儒、释、道各立门户,互相排挤;如今能将道学的‘天道’融入儒学,让儒学更有说服力,这是真进步。”
“是啊!”胡瑗泡了一壶热茶,递给赵烈,“五代战乱,百姓流离,不仅丢了典籍,还丢了信仰。如今咱们讲理学,就是要给百姓一个‘安身立命’的道理——君主守天道,臣子守忠义,百姓守孝悌,这样天下才能长治久安,不再重蹈五代覆辙。”他指着窗外的学子,“你看那些年轻人,他们不仅学经书,还学算术、学兵法,将来既能做文官,也能懂军事,不会像五代时的儒生那样,只会纸上谈兵。”
赵烈想起雍熙北伐时,大宋文官不懂军事,导致曹彬冒进失利,心里满是认同:“胡先生考虑得长远。五代时,文官不懂军事,武将不懂儒学,才会频繁叛乱。如今学子既学儒学,又学实用之术,将来不管做什么,都能兼顾‘义理’与‘实务’,这才是大宋需要的人才。”
正说着,一个中年学者走进藏书楼,手里捧着一卷《春秋尊王发微》。他是孙复,与胡瑗齐名,主张“尊王攘夷”,也是宋初理学的重要人物。“胡兄,这位老丈是?”孙复看到赵烈,好奇地问道。
“这位是赵烈老丈,亲历五代,见多识广。”胡瑗介绍道,“赵老丈刚给学子们讲了五代儒生的困境,很有见地。”
孙复连忙拱手行礼:“久仰赵老丈大名!晚辈正在写《春秋尊王发微》,就是要借《春秋》强调‘尊王’,反对五代时的‘以下犯上’。您看这一章,讲‘孔子贬诸侯’,就是要告诫世人,不管是君主还是臣子,都要守本分,不能像朱温、李从珂那样,随便叛乱。”
赵烈接过《春秋尊王发微》,翻到“贬诸侯”章节,只见孙复写道:“五代之乱,源于‘王纲失序’,诸侯叛天子,将领叛君主,故需以《春秋》‘尊王’之旨,正君臣名分,定天下秩序。”他忍不住点头:“说得好!五代时,老夫见惯了‘臣弑君’‘将叛帅’,就是因为‘王纲’丢了。如今强调‘尊王’,不是要君主专制,是要守住‘君臣大义’,让天下有秩序,这才是治乱的根本。”
孙复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老丈觉得,‘尊王’与‘攘夷’该如何结合?如今燕云仍在契丹手中,西北党项作乱,咱们该如何‘攘夷’?”
“‘攘夷’先‘自强’。”赵烈放下书卷,语气坚定,“五代时,后唐李存勖、后周柴荣都想‘攘夷’,却因国力不足、内部不稳,最终失败。如今大宋要‘攘夷’,先得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学子学好本领,让军队有战斗力,等国力强了,再谈收复燕云、平定西北。若是像五代时那样,连内部都不稳,‘攘夷’就是空谈。”
孙复与胡瑗对视一眼,都露出赞同的神色。胡瑗感慨道:“老丈的话,比多少典籍都管用。咱们讲理学,就是要让‘自强’的道理深入人心,让君主知道‘民为邦本’,让臣子知道‘忠君报国’,让学子知道‘修身自强’,这样大宋才能真正强大,不再受五代之苦。”
傍晚时分,赵烈准备离开书院。学子们得知他要走,纷纷围上来,有的请教五代历史,有的询问治学之道,还有的请他在书页上题字。赵烈一一回应,在一个学子的《论语》扉页上写下:“乱世守经,治世明道——五代之鉴,宋初之幸。”
回到住处后,赵烈挑灯整理《五代秘史·宋初篇》,在“理学萌芽”章节写下一段长长的批注:“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胡瑗、孙复、周敦颐等儒士兴理学,以‘义理解经’,融儒道之学,倡‘格物致知’‘正心诚意’‘尊王攘夷’,实为儒学之新变,亦为五代儒学衰落之救赎。五代之时,儒学困于章句,失于义理,儒生或死于战乱,或屈于暴政,难施抱负;宋初理学兴,破章句之束缚,立义理之根基,将儒学与治国、修身、攘夷结合,使儒学重获生命力。此非偶然,乃宋初和平稳定之果——五代战乱,典籍散佚,学者难安;宋初治世,书院林立,学者可潜心钻研,故能有理学之萌芽。理学之价值,非仅在学术,更在‘救时’:它为大宋提供了‘安内自强’的理论根基,为学子指明了‘修身报国’的方向,为后世‘重文轻武’的国策注入了‘务实’的内核。然理学亦需警惕:若流于空谈义理,忽视实务,恐重蹈五代‘纸上谈兵’之覆辙,望后世学者谨记‘知行合一’,勿让理学成为无用之学。”
批注写完,赵烈将手稿与胡瑗赠送的《周子通书》、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放在一起。窗外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理学萌芽”四个字,也照亮了一个老人对儒学复兴的欣慰。他想起白天在书院见到的学子,想起胡瑗、孙复的执着,想起五代儒生的苦难,突然觉得,理学的萌芽,不仅是儒学的新生,更是大宋治世的精神支柱——有了这股“义理”之力,大宋或许能摆脱五代的阴影,走向真正的长治久安。
赵仲走进书房,手里拿着刚抄好的《论语》注解:“祖父,俺按胡先生讲的‘义理’,给《论语》做了注解,您看看对不对?”
赵烈接过注解,翻开一看,只见赵仲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旁写道:“五代时,朱温施虐于唐臣,契丹施‘打草谷’于百姓,皆因‘己所不欲,却施于人’;如今大宋治世,当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待民、待邻,方能长治久安。”
赵烈笑着点头,摸了摸孙子的头:“说得好!你能把五代的教训与儒学的义理结合,就是真懂了胡先生的讲学。记住,理学不是死的学问,是活的道理,要用到做人、做事、治国上,才不算白学。”
此时的伊川书院,胡瑗仍在灯下修改讲学稿,他要将赵烈讲的五代旧事融入《论语》讲解,让学子们更懂“义理”的珍贵;孙复则在整理《春秋尊王发微》,准备补充“自强”的章节,强调国力对“攘夷”的重要性;年轻的学子们围坐在油灯旁,讨论着白天的所学,有人立志做清官,有人想从军收复燕云,有人愿做学者传承理学——一场围绕“理学”的精神变革,已在大宋的土地上悄然展开,它不仅弥补了五代儒学的断层,更为大宋注入了持久的文化生命力,而这一切的开端,都始于一群心怀“救时”之志的儒士,在洛阳的书院里,用一卷经书、一腔热血,点亮的那簇“义理”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