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冬雪下得又急又密,鹅毛大的雪片裹着寒风,灌进山洞的缝隙,落在赵烈的旧甲胄上,瞬间凝成冰粒。山洞里,安重荣的残兵们蜷缩在篝火旁,有的用破布裹着冻裂的脚,有的则盯着陶罐里仅存的半罐糙米,眼神空洞——他们已经断粮三天,只能靠挖野菜、煮树皮充饥,若不是赵烈带着人在山涧里凿冰取水,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将军,再这样下去,弟兄们就要冻饿而死了。”王小二捧着一块冻硬的树皮,递到赵烈面前,声音带着颤抖,“刚才去山外探路的斥候还没回来,不会是……不会是被契丹人抓了吧?”
赵烈接过树皮,指尖触到刺骨的寒意,心里却比这树皮更冷。他知道,太行山外的局势肯定已经恶化,耶律德光在安重荣兵败后,必然会加快南下的步伐,而后晋新帝石重贵(石敬瑭之子)虽有抵抗之心,却无抵抗之力,后晋的江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是雪的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嘴里大喊着:“将军!不好了!契丹人……契丹人过黄河了!石重贵皇帝投降了!汴梁……汴梁被占了!”
“什么?!”安重荣猛地站起来,腰间的弯刀“当啷”掉在地上,“石重贵那小子,怎么就投降了?他爹是‘儿皇帝’,他就不能硬气一次吗?”
斥候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告,上面是契丹文和汉文的对照:“契丹可汗耶律德光……已经进了汴梁,改国号为‘辽’,还下了命令,让契丹兵在中原‘打草谷’,说是……说是‘补给军需’,其实就是抢百姓的东西!”
“打草谷”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赵烈的心上。他想起在幽州见过的汉民苦难,想起祁州战死的弟兄,如今这灾难,竟蔓延到了中原腹地。他一把抓过布告,汉文部分的字迹潦草却透着残忍:“凡辽军所过之处,粮草、财物、女子,尽可取之,反抗者,杀无赦!”
“这群畜生!”赵烈气得浑身发抖,将布告狠狠拍在石壁上,“中原是汉民的土地,不是他们的牧场!我们不能再躲在山里,必须出去,保护百姓,跟他们拼了!”
安重荣也红着眼眶,捡起地上的弯刀:“赵兄弟说得对!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杀几个胡虏,为弟兄们报仇,为百姓出口气!”
残兵们听到这话,也纷纷站起来,有的握紧了手中的锄头,有的则捡起地上的石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他们或许怕饿、怕冻,却更怕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抢掠,亲人被杀害。
当天下午,赵烈带着残兵和沿途收拢的两百多流民,悄悄走出太行山。刚到山脚下的陈家村,就看到了令他们心碎的景象:村子里的房屋大多被烧毁,冒着黑烟;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几具汉民的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剥光,伤口还在渗血;几个契丹兵正围着一个年轻妇人,手里拿着弯刀,嘴里说着下流的契丹话,妇人的孩子趴在地上,哭着拉着母亲的衣角,却被一个契丹兵一脚踹开。
“住手!”赵烈拔出“护唐”剑,带着人冲了过去。契丹兵没想到会遇到反抗,先是一愣,随即举起弯刀迎上来。赵烈的残兵虽没经过系统训练,却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有的用锄头砸向契丹兵的马腿,有的则用身体挡住契丹兵的刀,哪怕被砍伤,也死死抱住不放。
没一会儿,几个契丹兵就被斩杀殆尽。赵烈扶起那个妇人,发现她的胳膊被砍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衣服。“大嫂,你没事吧?”他递过一块干净的布条,声音尽量温和。
妇人接过布条,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将军,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被他们杀了,家里的粮食也被抢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赵烈心里一酸,想起自己年少时家破人亡的经历。他看向周围的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失去了家园,眼里满是绝望。“大嫂,你们别怕。”赵烈提高声音,让所有百姓都能听到,“我是大唐禁军都虞候赵烈,我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会保护你们,绝不会让契丹人再伤害你们!”
百姓们听到“大唐”二字,有的开始抽泣,有的则跪下磕头:“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契丹人太狠了,他们不仅抢东西,还杀人,连孩子都不放过!”
赵烈扶起百姓,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契丹人赶出中原,一定要让这些百姓重新过上安稳日子。他让安重荣带着残兵清理村子里的尸体,掩埋死者,自己则带着王小二和几个亲信,去探查周边的情况。
走到陈家村西边的官道时,他们看到了更惨烈的景象:官道两旁的田里,到处是被抢掠一空的粮囤,有的粮囤还在燃烧;几辆被烧毁的马车旁,躺着十几具百姓的尸体,有的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银铤;远处的汴梁方向,黑烟滚滚,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吞噬着中原的天空。
“将军,你看!”王小二指着远处的一支队伍,是契丹的“打草谷”小队,大约有五十人,正押着几辆装满粮食和女子的马车,往汴梁方向走。“我们要不要……要不要劫了他们?”
赵烈握紧手里的“护唐”剑,眼神锐利:“要劫,但不能硬拼。他们人多,我们只有几个人,得用巧劲。”他想起《武经总要》残卷里的“伏击之法”,指着官道旁的树林:“我们去树林里设伏,用石头和树干挡住马车,再用弓箭射他们的马,让他们乱起来,然后趁机救人、抢粮食。”
几人快速在树林里布置好陷阱,等契丹小队走近,赵烈大喊一声:“放箭!”箭矢像雨点般射向契丹兵的马,受惊的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把契丹兵摔在地上。赵烈带着人冲出去,用弯刀斩杀慌乱的契丹兵,百姓们也鼓起勇气,有的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契丹兵,有的则去解开被绑的女子。
没一会儿,契丹小队就被击溃,只剩下几个侥幸逃脱的,往汴梁方向跑。百姓们围着抢回来的粮食,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则对着赵烈磕头:“将军,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赵烈却没高兴,他知道,这只是一支小队,契丹的“打草谷”大军还在中原各地抢掠,还有更多百姓在受苦。他让王小二把粮食分给百姓,自己则走到一辆马车旁,掀开帘子——里面是十几个年轻女子,有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有的则吓得浑身发抖。
“姑娘们,你们安全了。”赵烈轻声说,“我们会带你们去跟家人汇合,或者去安全的地方。”
一个女子抬起头,眼里满是感激:“将军,我们是汴梁人,契丹人进汴梁那天,杀了我们的家人,把我们抓起来,说是要献给可汗当奴隶……若不是您,我们早就死了。”
赵烈心里一沉,追问起汴梁的情况。女子说,耶律德光进汴梁后,不仅没安抚百姓,反而下令“打草谷”,让契丹兵在汴梁及周边州县抢掠,“城里的商铺被抢空了,百姓的房子被烧了,有的契丹兵甚至闯进皇宫,抢先帝(石敬瑭)的珍宝,还把后宫的妃子掳走……”
听到这里,赵烈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滴在地上。他想起李嗣源在位时,汴梁的繁华景象,想起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日子,如今却被契丹人毁于一旦。他掏出怀里的麻纸和木炭笔,快速记录下女子所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刻在他的心上。
当天晚上,赵烈带着残兵和百姓,转移到了一个废弃的驿站。驿站里的粮食不多,他让大家省着吃,自己则和安重荣、王小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契丹人在中原‘打草谷’,百姓们怨声载道,正是我们招兵买马的好时机。”安重荣说,眼里满是希望,“我们可以联络各地的义军,一起反抗契丹,说不定能把他们赶出中原。”
赵烈点点头,却也有些担忧:“联络义军需要时间,而且契丹兵强马壮,我们现在兵力不足,粮草也不够,不能贸然行动。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建立根据地,收拢更多百姓和义军,再慢慢发展实力。”
“那去哪里找这样的地方?”王小二问。
赵烈拿出从幽州带出的地图,指着澶州的位置:“澶州地处黄河岸边,是中原通往河北的要道,易守难攻,而且那里的百姓深受契丹之害,肯定愿意加入我们。我们可以先去澶州,拿下那里,再以此为基地,联络其他义军。”
安重荣和王小二都点头同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百姓们听说要去澶州反抗契丹,也纷纷表示愿意跟着去,有的甚至说:“就算不能打仗,我们也能给将军们做饭、送粮草!”
第二天一早,赵烈带着队伍,朝着澶州的方向出发。沿途的百姓听说他们是反抗契丹的义军,有的加入队伍,有的送来了粮食和棉衣,队伍渐渐从几百人扩大到了两千多人。赵烈知道,这两千多人大多是百姓,没经过训练,却有着反抗的决心,这就是中原的希望。
可他们刚走到澶州城外,就看到远处来了一支契丹大军,大约有一万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将军,契丹人来了!”斥候大喊着,声音里满是恐慌。
赵烈握紧手里的“护唐”剑,站在队伍最前面,对着百姓和残兵们大喊:“弟兄们,百姓们!契丹人来了,他们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可我们不能怕,我们身后是家园,是亲人,就算战死,也要让契丹人知道,中原汉民不好欺!”
百姓们和残兵们被他的话鼓舞,纷纷举起手里的武器,有的是锄头,有的是菜刀,有的是长枪,眼神里满是决绝。赵烈看着他们,又望向远处越来越近的契丹大军,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守住这支队伍,也要拿下澶州,为中原百姓争一条活路!
可他不知道,这支契丹大军是耶律德光专门派来围剿义军的,统领是契丹名将萧翰,此人残暴好杀,曾在幽州杀害过无数汉民。一场更大的战斗,已在澶州城外的黄河岸边,悄然拉开序幕,而赵烈和他的义军,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