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的城楼被暮色染成青灰色,像一块巨大的卧石蹲守在皇城北侧。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叮当声,时而急促时而悠长,像谁在暗处低声呜咽,又像在传递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城墙砖缝里钻出的枯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根根分明的草茎上还沾着白日里的尘土,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尉迟恭的眼线贴着城墙根溜进来,玄色夜行衣与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只有衣摆处沾着的城墙砖青苔格外显眼,绿得发黑。靴底还带着护城河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泥印,很快又被风吹干,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他猫着腰钻进城楼内侧的箭楼,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箭囊,翎羽是精选的雕翎,尾端的哨子在风中微微颤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统领,有新动静。” 眼线的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气音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尖在箭杆上划出三道刻痕,刻痕深且整齐 ——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最高级别密报信号,意味着事态已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他从怀里掏出块浸透蜡油的麻布,油布边缘已经发硬,里面裹着张揉得发皱的桑皮纸,纸角都卷成了筒状,“纥干承基刚调了三月初三的守卫名单,玄武门内外十二处岗哨,从正门的明哨到城墙暗堡的伏哨,全换成了他的人。”
尉迟恭接过桑皮纸时,指腹蹭过纸面粗糙的纤维,像摸着一张砂纸,硌得指尖发麻。纸上的名单用炭笔写成,墨迹晕染得厉害,有些字的笔画都连在了一起,显然是急着写就的,连笔锋都透着慌乱。他凑近挂在箭楼墙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跳进眼帘。他认得其中七个名字,都是当年跟着纥干承基从秦王府出来的旧部,去年因 “失职” 被调离禁军,有的去了粮仓看粮,有的被派去守皇陵,如今却齐刷刷地出现在玄武门守卫名单上,像一串被刻意穿起来的珠子,透着诡异的整齐。
“还有这个。” 眼线又从怀里摸出块竹牌,竹牌是用上好的楠竹削成的,泛着浅黄的光泽,牌面刻着 “天保九如” 四个字,字体是东宫特有的飞白体,边角被摩挲得光滑圆润,显然是被人常年握在手里。“新换的口令,纥干承基亲自给每个守卫发了块同款竹牌,说是‘验身用’,还特意嘱咐,夜里见牌如见人,无需多问。”
尉迟恭的指节猛地攥紧,竹牌硌得掌心生疼,指腹下的纹路都被压得变了形。“天保九如”——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他清楚地记得,去年李承乾生日时,全东宫的人都换了这个暗号,小到洒扫的宫女,大到东宫詹事,人人都要背得滚瓜烂熟。纥干承基把禁军口令换成东宫暗号,无异于在玄武门给东宫开了道暗门,一道随时能让豺狼虎豹涌入皇城的暗门。
“他这是要给东宫开后门!” 尉迟恭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浓的铁锈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将桑皮纸和竹牌塞进个油布包,油布是用三层粗麻布浸过桐油做的,防水防潮。他用蜡封了三层,蜡液滴落在油布上,形成一圈圈不规则的圆,边角处还特意盖了自己的私印 —— 那是枚虎形铜印,印钮是一只下山虎,威猛霸气,是当年李世民亲赐的,象征着他的兵权与忠诚。
“备马!” 他扯下墙上的明光铠,甲片碰撞发出铿锵的脆响,震得箭楼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油灯的光线下形成一道道细小的光柱。玄甲的内衬是用柔软的羔羊毛做的,还带着体温,是今早刚让亲兵晒过的,阳光和艾草的味道透过甲片的缝隙钻出来,与箭楼里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跨出箭楼时,护城河的水汽扑面而来,湿冷的空气里混着甲胄的铁腥味,在暮色中凝成一股肃杀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马蹄踏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马靴,靴筒上的皮革被水浸得发黑。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金吾卫的巡逻队正沿街布防,他们穿着黑色的劲装,外面罩着轻便的铁甲,铁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串移动的星辰。尉迟恭勒马停在宫门处,侍卫验过他的腰牌,那枚虎形铜印在灯笼下闪着暗光,侍卫的瞳孔明显缩了缩,脸上闪过一丝敬畏,连忙侧身放行,连例行的盘问都省了。
此时的甘露殿内,烛火正映着李世民紧锁的眉头,他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大椅上,椅背上雕刻的九条金龙在烛光下栩栩如生,仿佛要从木头上挣脱出来。案上摊着李杰的第三份奏折,奏折的宣纸是特制的玉版宣,厚实挺括,墨迹未干的供词上,赵虎的指印鲜红刺眼,像一朵朵刚绽开的血梅,印泥的朱砂里还混着细微的金粉,是只有宫廷文书才用的规格。李世民的指尖在 “三月初三夜焚坊为号” 几个字上反复按压,宣纸被按出浅浅的凹痕,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纸里。
“陛下,尉迟恭求见,说有紧急密报。”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他躬身站在殿门旁,手里的拂尘垂在身侧,丝绦上的玉坠轻轻晃动。话音刚落,殿门就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尉迟恭大步流星走进来,甲胄上的冰碴子在烛火下闪着光 —— 刚才过护城河时,马蹄踏碎了河面的薄冰,冰水溅到甲胄上,遇冷成了冰。
“陛下!” 尉迟恭单膝跪地,油布包 “咚” 地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金砖上的纹路都被震得清晰了几分,“纥干承基要反!”
李世民展开密报的手微微颤抖,指腹的薄茧蹭过蜡封的边缘,将蜡屑蹭得纷纷扬扬。桑皮纸的名单与李杰奏折上的供词重叠,竹牌的 “天保九如” 与武媚娘说的 “长盒子” 呼应,像两柄钥匙,同时插进了阴谋的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焚工坊制造混乱,趁乱由玄武门入宫逼宫,禁军接应…… 一个完整的阴谋轮廓在烛火下渐渐清晰,狰狞得让人脊背发凉,仿佛能看见无数把明晃晃的刀正对着皇城的心脏。
“好,好一个纥干承基!” 李世民将密报拍在案上,青瓷笔洗被震得跳起寸许高,又重重落下,墨汁溅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片丑陋的黑斑,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连玄武门都敢动歪心思,他真当朕老了?真当这大唐的江山,是谁都能觊觎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欲知下文如何,请先关注收藏点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