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道与术之争
交易室里的空气，仿佛被陆寒那句“修改我们的债务合同”冻结成了实体。
每一个分析师都僵在自己的座位上，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细微的嗡鸣。他们看着那个站在苏沐雪面前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诞。
这哥们儿……在跟老板谈加薪？
不，这比加薪离谱多了。这相当于一件绝世神兵，忽然长出了嘴，对它的主人说：我的锋利程度超出了你的预期，所以，你得给我换个更配得上我的剑鞘，顺便再改一下我的使用说明书。
钱明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他刚想冲上去，指着陆寒的鼻子告诉他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什么叫“做人不能太嚣张”，却被苏沐雪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个平静到极点的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苏沐雪看着陆寒，看着他那双因为捕捉到了新的逻辑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几天所有的悲伤、痛苦和伪装，都像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她试图用一个谎言的框架囚禁他，可他却用他那无懈可击的逻辑，在这个框架内，开始反客为主，制定新的规则。
她笑了。
不是那种强撑的、比哭还难看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甚至还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欣赏的笑。
“好啊。”
苏沐雪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她绕过陆寒，走到交易室中央，环视着那些因为她的笑容而更加不知所措的下属，最终，目光重新落回陆寒身上。
“你要重新评估你的价值，可以。你要修改合同，也可以。”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姿态像一位真正的女王，在审视她最有挑战性的臣子，“但是，陆寒，你对‘价值’的理解，太肤浅了。”
陆寒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的逻辑库里，“肤浅”是一个负面定义，意味着分析不够深入，结论存在谬误。
“请指正。”他平静地回应。
“你的那套关于可可期货的分析，”苏沐雪指了指那块世界地图，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意味，“很精彩。你把地缘政治、金融政策、气候变化、劳资纠纷……所有复杂的变量都纳入了你的计算模型，得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钱叔，都做不到。”
钱明在一旁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但是，”苏沐雪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术’的层面。”
“术？”陆寒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对，术。技巧，方法，手段。”苏沐-雪的声音清冷而有力，“你像一台最精密的显微镜，能把一根头发丝放大一万倍，看清上面所有的纹路和尘埃。但你忘了，它终究只是一根头发。你看到了树木，却没看到森林。”
“你的价值，目前只体现在对‘复杂’的拆解上。可真正的、最高的价值，在于对‘简单’的掌控。”
她一步步走近陆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战鼓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问你，投资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陆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数据库里有上百种定义：资本增值、风险对价、资源配置……
“是概率和赔率的游戏。”他选择了最理性的一个答案。
“错。”苏沐雪断然否定，“那是赌徒的思维。”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向窗外那片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
“投资的本质，是认知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规律，然后，顺应它，利用它。大道至简。”
“你刚才分析科特迪瓦，用了十几分钟，引用了上百个数据。而一个真正的大师，可能只需要看一眼咖啡店里一杯拿铁的价格，就能嗅到风暴的味道。你信吗？”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已经超出了传统逻辑分析的范畴，进入了一个更形而上，更接近于……哲学的领域。
他那台高速运转的、绝对理性的超级大脑，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无法立刻量化、无法立刻建模的难题。
“你现在，就像一个武功高手，把天下所有最繁复、最精妙的招式都学会了。但你没有内力。”苏沐雪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你的‘价值’，在我看来，很高，但也很虚。因为你的强大，建立在对无限信息的占有和处理上。一旦信息源被切断，或者出现一个你从未见过的‘黑天鹅’，你的整个逻辑大厦，就会瞬间崩塌。”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陆寒现有能力的致命弱点。
一直沉默的钱明，此刻眼睛里也亮起了光。他明白了苏沐雪想做什么。这丫头，不是在打压陆寒，她是在……点化他。
她要把他从一个精于计算的“妖”，逼成一个洞悉本源的“道”。
“所以，你的新合同，你的新债务，”苏沐雪停在陆寒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名为“记忆”的鸿沟。
“就是去找到那个‘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蛊惑。
“忘掉你那些复杂的模型，忘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去给瀚海资本，给我，找到一套返璞归真的投资哲学。我需要它简单到只有三五条原则，简单到能写在一张餐巾纸上。但我又需要它强大到，能够指导我们未来一百年的所有投资，能够穿越牛熊，无视风浪。”
“这就是你的新‘债务’。”
“在你还清这笔债之前，你所有的‘术’，都只是给我打工赚取利息的工具而已。”
整个交易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苏沐雪这番话震得头皮发麻。
他们原以为这是一场关于利益的谈判，结果，苏总直接把问题上升到了哲学和信仰的高度。
用一个终极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题，去重新定义一个人的价值和债务。
这已经不是商业手段了。
这是诛心。
陆寒站在原地，良久没有说话。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一次失去了焦点。他仿佛在凝视着虚空，他那颗被格式化的大脑，正在被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概念所冲击。
“道”……
“返璞归真”……
这些模糊的、充满东方智慧的词汇，像病毒一样，侵入了他那个由0和1构成的纯粹世界。
许久，他才重新聚焦，看向苏沐雪。
“我需要权限。”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机器般的冰冷，多了一丝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欲，“瀚海资本过去所有的交易记录，所有成功和失败的案例，所有分析师的思路复盘。我需要把它们全部……打碎，再重组。”
“准了。”苏沐雪回答得干净利落。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环境。”
“顶楼的静思室，从现在起，只属于你一个人。”
“还有，”陆寒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那些依旧在疯狂跳动的K线图，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钱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话，“把这些屏幕都关掉。”
“什么？”钱明失声叫道。
“它们太‘吵’了。”陆寒平静地解释，“它们展示的，都是‘术’的痕迹，是市场的表象，是噪音。它们会干扰我对‘道’的思考。”
苏沐雪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股因为找到了一个全新、宏伟的逻辑难题而燃起的，近乎狂热的光芒，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成功地，为这头无所不能的“野兽”，套上了一个新的、由他自己亲手打造的枷锁。一个名为“求道”的枷锁。
“好。”她点头，“都关掉。”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周毅走上前，按下了总控开关。
一瞬间，交易室里数十块巨大的屏幕，那些闪烁的红色和绿色，那些奔腾的数据流，那些代表着亿万财富流动的曲线，全都暗了下去。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
只有陆寒的身影，站在黑暗的中央，像一尊正在思考的雕塑。
他面对着一面漆黑的屏幕，仿佛能从那片虚无之中，看到一个全新的，至简至真的世界。
ps：当一个天才开始主动屏蔽信息，追求本质时，他会变成神，还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