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巨大的屏幕,像一面通往地狱的窗。窗外,苏沐雪静静地躺在地毯上,如一朵被骤然折断的雪莲,脆弱得让人心碎。
陆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之快,带倒了身后的橡木椅。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这死寂的图书馆里,如同惊雷。
他双拳紧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声声,像是擂鼓。
怒火,最原始的怒火,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对上老人那双波澜不惊的蓝色眼睛时,那滔天的怒火,却像是撞上了一座万年冰山,瞬间被冻结,然后,粉碎。
老人没有动,甚至连嘴角的微笑都没有改变分毫。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陆寒,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欣赏着猎物在陷阱中徒劳的挣扎。
这种眼神,比任何武器都更加伤人。它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你的愤怒,你的挣扎,你的所有情绪,都在我的计算之内,毫无意义。
陆寒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即,他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将那把倒下的椅子,扶正,重新放回原位。
他坐了下来,动作平稳得可怕。
他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下药。”陆寒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真是……古典又高效的手段。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级别的组织,会用上更科幻一点的东西,比如纳米机器人,或者精神控制器之类的。”
老人看着陆寒,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他原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歇斯底里的质问,或是屈辱的讨价还价。他没想到,对方在经历如此剧变后,竟还能用这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说话。
“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老人说。
“有道理。”陆寒点点头,他甚至伸出手,将那杯已经凉透的武夷山大红袍,端到了自己面前,“那么,解药呢?”
“解药,是你忠诚的证明。”
“忠诚?”陆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和悲凉,“我对你们,谈何忠诚?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可以这么理解。”老人并不否认。
“好,那我们来谈谈交易的细节。”陆寒将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了一副商业谈判的架势,“我加入你们,成为所谓的‘园丁’。我的薪酬待遇怎么算?有五险一金吗?年终奖多少?配车还是配司机?最重要的是,我的朋友,钱明和苏沐雪,他们的人身安全,你们如何保证?”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条理清晰,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绑架了他朋友、手眼通天的神秘组织,而是一个想挖他跳槽的猎头。
老人沉默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在绝对的掌控和碾压之下,对方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夺回了对话的主动权。他将一场生与死的胁迫,强行扭转成了一场等价交换的谈判。
“你的朋友,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良久,老人开口,“钱明先生会被无罪释放,所有指控烟消云散。苏沐雪小姐,会从‘沉睡’中醒来,安然无恙。至于你的待遇……”
老人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当你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还需要关心这些世俗的报酬吗?”
“需要。”陆寒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这个人比较俗。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我信不过。我要白纸黑字的合同,我要看到他们两个,活生生地,站在阳光下。”
“你的要求很合理。”老人点了点头,“但信任是相互的。在你看到我们的诚意之前,你也需要展示你的价值。”
“怎么展示?”
“一个任务。”老人说,“一个投名状。”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苏沐雪和审讯室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动态的世界地图。其中,南美洲一个不起眼的小国,被红圈标注了出来。
“卡拉帕格共和国。一个盛产咖啡和香蕉,政局常年动荡的小国。”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图书馆里响起,开始介绍情况,“现任总统,何塞·阿尔瓦雷斯,三年前通过民选上台。他推行国有化改革,将国内重要的矿产和港口资源收归国有,严重损害了某些跨国集团的利益。同时,他积极寻求东方大国的经济援助,试图摆脱传统的经济控制。”
屏幕上,开始飞速闪过各种经济数据,汇率、国债收益率、外汇储备……
“我们的目标,不是暗杀他,那太粗暴,也太低级。”老人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丝规划艺术品般的优雅,“我们要做的,是让他的人民,抛弃他。”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未来一个月内,我们要你,利用你的天赋和专业知识,策划一场完美的金融攻击。”老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布置一道数学题,“做空他们的主权货币,引爆他们的债务危机,让他们的经济,彻底崩溃。”
“当人民连面包都买不起的时候,他们不会在乎总统的理想有多么崇高。届时,由我们扶持的、主张全面开放市场、拥抱自由经济的反对派领袖,将会顺理成章地登上舞台。一场兵不血刃的政权更迭,就此完成。”
图书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的古老书卷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带上了血腥味。
陆寒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红圈框住的国家。他的脑海里,仿佛能看到那里的街头,看到那些因为货币瞬间变成废纸而绝望哭泣的民众,看到因为工厂倒闭而流离失所的工人,看到一个国家,在资本的铁蹄下,被碾得粉碎。
这,就是“园丁”的修剪方式。
“我怎么知道,在我完成任务后,你们不会出尔反尔?”陆寒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问自己。
“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们。”老人微笑着,将一份薄薄的档案,推到陆寒面前,“这里面,是关于这次行动的所有资料,以及……一个你可以直接指挥的,位于华尔街的秘密交易团队。他们,会是你执行计划的双手。”
“任务完成,苏沐雪小姐会醒来。钱明先生会走出警局。”老人看着陆寒,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任务失败,或者你耍任何花样……我想,你很清楚后果。”
陆寒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份档案的封面。
冰冷,刺骨的冰冷。
他知道,当他拿起这份档案的瞬间,他将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裂。
他曾经的天赋,是他在市场上披荆斩棘的利剑,是为了保护他在乎的人,是为了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而从现在起,这柄剑,将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去为一个他憎恶的秩序,开疆拓土。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我做。”
陆多缓缓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重逾千钧。
老人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满意的,近乎于赞赏的笑容。他成功了,他驯服了这阵不可预测的季风,为他的花园,增添了一件最锋利的修剪工具。
他站起身,走到陆寒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欢迎加入我们,陆先生。从今天起,你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陆寒没有回应。他只是低着头,翻开了那份档案。
第一页,是卡拉帕格共和国总统,何塞·阿尔瓦雷斯的照片。一个皮肤黝黑、眼神坚毅的中年男人,照片上的他,正在一个贫民窟里,微笑着,将一块面包,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陆寒的指尖,在那张笑脸上,轻轻划过。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在市场上搏杀的金融猎手。
他成了魔鬼的刀。
ps:用一个国家的命运,换两个朋友的性命,这笔买卖划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