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那沉闷而规律的“嘟…嘟…”声,像死神的脚步,一步步踏在钱明的心尖上。
他死死盯着苏沐雪,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这一次,他没有再骂骂咧咧,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部电话打过去,将不再是试探,而是摊牌。
是生是死,是拉着魔鬼一起跳舞,还是被魔鬼一口吞掉,全在这几分钟里了。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没有了之前那个冰冷的AI女声,听筒里直接传来了安德烈那玩味又沙哑的嗓音,仿佛他一直在电话的另一头,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看来,你们已经商量好,要把你们的‘先知’献给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刚刚睡醒的狮子,却又透露出随时能将人撕碎的危险。
钱明的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苏沐雪握着电话,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在冰凉的会议桌上轻轻敲击着,她的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进行一场最寻常不过的商业谈判。
“安德烈先生,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安德烈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我亲爱的小姐,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我现在是买家,而你们,是摆在货架上,连价格标签都快要过期的商品。商品,是没有资格和买家谈交易的。”
“如果这件商品,是你唯一能用来报复的武器呢?如果这件商品,还有另一个更强大的买家,正准备不计代价地将它收入囊中呢?”
苏沐雪的反问,像两把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向了安德烈那庞大的自尊心。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沐雪知道,时机到了。她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思考和反问的余地,语速骤然加快,像连珠的炮弹,将自己精心构筑的陷阱,全部抛了出去。
“你想要的‘方法’,不是一份可以复制粘贴的代码,也不是一本秘籍。它是一种天赋,一种长在陆寒脑子里的、独一无二的能力。想要得到它,你必须先得到陆寒这个人,而且,是活着的、愿意与你合作的陆寒。”
“而现在,盯上这件‘活商品’的,不止你一个。那群自称‘旧神’的欧洲老鬼,他们也想要。只不过,他们不像你一样对‘原理’感兴趣,他们更变态,他们想要的是一件完美的‘藏品’。他们已经抓走了陆寒,并且给了我们一个星期的最后通牒,如果我们不公开宣布瀚海资本解散,并交出所有控制权,他们就会让陆寒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钱明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苏沐雪竟然敢如此大胆地虚实结合,直接将陆寒失踪的锅,扣在了“旧神”的头上。
这已经不是在挑拨离间了,这简直是在给一堆炸药点火!
“所以,安德烈先生,你看,我们现在面临一个很有趣的局面。”苏沐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挑衅的笑意,“你,华尔街的屠夫,想要解剖一只会下金蛋的鹅,搞清楚它为什么会下金蛋。而另一群人,欧洲的收藏家,想要把这只鹅做成标本,永远地摆在他们的陈列柜里。但无论如何,如果这只鹅死了,你们就都输了。”
听筒里,是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人感到恐惧。钱明甚至能想象到,安德烈此刻正坐在他那奢华的办公室里,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评估和算计的寒光。
他是在评估苏沐雪话里的真实性,还是在盘算,是将瀚海资本连同那些“旧神”一起碾碎,还是……接受这场疯狂的赌局。
“你的条件。”许久之后,安德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钱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鱼上钩了。
“很简单。”苏沐雪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弧度,“第一,动用你的一切力量,找到陆寒在哪。在这方面,我相信秃鹫基金的能力,远超我们这些在东方的小公司。”
“第二,那帮老鬼给我们的七天倒计时,需要你来解决。我不在乎你用什么方法,是威胁,是谈判,还是直接用美金把他们砸晕。总之,瀚海资本必须活下去。因为只有我们,才是能让陆寒心甘情愿开口的唯一钥匙。”
“最后,”苏沐雪的语气变得无比锐利,“这是一场三方赛跑。你,我们,还有那帮旧神。谁先找到陆寒,并控制住他,谁就掌握了和另外两方谈判的全部筹码。而我们,瀚海资本,会选择和最终的胜利者合作。我们会把我们所知道的、关于陆寒的一切,都交给他。”
“安德烈先生,现在,是你表演的时间了。你是想继续当那个被鬣狗抢走猎物、沦为整个华尔街笑柄的狮子,还是……成为这场狩猎游戏中,唯一的赢家?”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钱明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了。
这番话,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苏沐雪几乎是将安德烈的脸按在地上,用最屈辱的方式反复摩擦,然后又给了他一个报复全世界的机会。
她将瀚海资本,从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变成了一个决定两大魔王胜负的、至关重要的“裁判”。
虽然这个裁判,脆弱得不堪一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安德烈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被羞辱的恼怒,只有一种找到了新玩具的、极致的兴奋和残忍。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苏小姐,我必须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东方女人,也是最疯狂的一个!”
安德烈的笑声一收,语气陡然变得阴森而黏稠,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人的耳膜。
“好,我接受你的‘交易’。我会让我的秃鹫们,飞遍欧洲的每一个角落,去把你们的‘先知’从那些老鼠洞里揪出来。我也会让那帮活在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们知道,华尔街的规矩,是谁定的。”
钱明和苏沐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轻松。
“但是……”安德烈的话锋一转,“我的刀,从不白白出鞘。作为这笔交易的‘定金’,我要你,苏沐雪小姐,亲自来纽约一趟。”
苏沐雪的眉头,微微蹙起。
“来纽约做什么?”
“不做什么。”安德烈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待着,直到我找到陆寒为止。你知道,我喜欢收藏艺术品,而一件会思考、会谈判、而且还很漂亮的‘抵押品’,无疑会让这场等待,变得不那么无聊。”
“你!”钱明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苏沐雪的手机,对着听筒怒吼,“你他妈的这是绑架!”
“不不不,”安德烈轻笑道,“这叫‘诚意’。你们想让我拿出诚意,总得先让我看到你们的。苏小姐,二十四小时之内,我要在我的办公室里,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否则,交易取消。我会让你们和那些旧神,一起在瀚海资本的废墟上,开一场盛大的葬礼。”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钱明剧烈的喘息声。
“疯子!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钱明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脚踹在会议桌的桌腿上,“他这是把你当人质!老子现在就去报警!”
“没用的。”苏沐雪从他手里拿回手机,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她慢慢坐回椅子上,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电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他的行事风格,也是他给我们的第一个考验。如果我们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他凭什么相信我们有资格坐上赌桌?”
“可那是纽约!是他的老巢!”钱明急得团团转,“你一个人过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万一他……”
“他不会。”苏沐雪打断了他,“在他找到陆寒,得到他想要的‘方法’之前,我就是他最重要的筹码,也是最安全的人。他需要我活着,需要我完好无损地,去当那个说服陆寒的‘钥匙’。”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天已经大亮。
那块属于“旧神”的手机屏幕上,倒计时依然在跳动,但那鲜红的数字,在苏沐雪的眼中,似乎已经不再那么刺眼。
她们用一个更大的危机,暂时覆盖了眼前这个迫在眉睫的危机。
“老钱,”苏沐雪轻声说,“订机票吧。去纽约。”
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的平静。
钱明看着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陪你去。”
苏沐雪摇了摇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
“不,瀚海需要你。这里是我们的根,你得守着它。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陆寒都回不来,你就是瀚海最后的火种。”
ps:当猎物主动走进猎人的巢穴,这究竟是勇敢,还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