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晓跟随内侍,再次穿过层层宫阙,走向那间僻静的御书房。与来时欣赏景致的心境不同,此刻她心中更多了几分审慎与思量。陛下二次召见,绝不可能只是闲聊风土人情。
踏入书房,檀香依旧。天衍王上并未坐在龙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明黄的常服衬得他身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与威严,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
“不必多礼了。”他挥挥手,免去了灵晓的礼节,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便是皇兄新收的弟子,灵晓?”
“回陛下,是。”灵晓垂眸应道,姿态不卑不亢。
“很好。”王上踱步至桌前,指尖划过光滑的桌面,“皇兄他…性子孤拐,难得他能看得上你,收你为徒。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今日拍卖会上,皇兄为你一掷百万,拍下那枚残片。朕很好奇,那究竟是何物,能入得了他的眼,又值得你如此看重?”
来了。灵晓心中了然,陛下果然对此事心存疑虑。一位疑似化神境、曾是王朝继承人的强者,为一个筑基弟子豪掷百万买一块“废铁”,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灵晓早有准备,抬头迎上王上的目光,眼神清澈坦然:“回陛下,那残片材质特殊,其上符文与弟子偶然所得的一件旧物似有互补之处。师尊他老人家念弟子修行不易,又素来不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便慷慨相助。具体为何物,请恕弟子不便详述,此乃师门之秘。”她将原因半真半假地推给“师门之秘”和墨长老的“任性”,既解释了动机,又堵住了后续追问。
王上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眼前的少女不过筑基修为,却能在他的注视下如此镇定自若,言辞清晰,逻辑缜密,心性确实非凡。他那个眼高于顶的皇兄,看人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他忽然笑了笑,气氛稍缓:“师门之秘?也罢,朕还不至于觊觎小辈的机缘。只是提醒你一句,王都并非云岚宗,百万灵晶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懂。皇兄虽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多谢陛下提点,弟子谨记。”灵晓微微躬身。她能感觉到,王上的警告并非虚言恫吓,反而带着一丝真诚的提醒。
王上点了点头,踱回窗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他…在外面,过得好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墨长老。
灵晓斟酌了一下用词,轻声道:“师尊他…随性自在,饮酒观云,教导弟子,看似…并无不好。”她省略了师尊日常的邋遢和毒舌,只提炼了那份超然物外的状态。
“随性自在…饮酒观云…”王上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啊,他向来如此,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冰冷的龙椅和无穷的政务…是朕和这王朝…拖累了他,毁了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痛楚,这一刻,他不再是威严的天衍王,更像一个对兄长充满歉疚的弟弟。
灵晓沉默着,没有接话。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心结,外人无从置喙。
王上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灵晓,朕今日叫你来,除了询问残片之事,还有一事相托。”
“陛下请讲。”
“皇兄他…拒绝回王都帮朕。”王上语气沉重,“朕不怪他,是朕欠他的。但天衍王朝如今内忧外患,朕独木难支。几位皇叔勾结外部势力,蠢蠢欲动;各大宗门貌合神离,各有算计;边境亦不安宁…朕需要真正的强者坐镇。”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灵晓:“朕看得出来,皇兄对你,与对旁人不同。他肯为你出手,肯留在你身边…或许,你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灵晓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王上的意图。他是想通过自己,来劝说师尊留下!
“陛下,”灵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师尊之心性,您应比弟子更了解。他若不愿,无人能强求。弟子虽蒙师尊垂青,却不敢妄图影响师尊决断。师尊去留,自有其道理,弟子唯有尊重。”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墨长老的固执,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不会去当这个说客。
王上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欣赏。不卑不亢,心有主见,且对皇兄抱有真正的尊重和维护,这很难得。
“罢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是朕强求了。或许你说得对,这王都于他而言,只剩伤心地,离开才是解脱。”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枚小巧的紫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条盘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朕的私人令牌,凭此令,在王都可调动一小队皇室暗卫,也可在危急时刻求援于几处隐秘据点。”他将令牌递给灵晓,“并非要你做什么,只是…皇兄既然选择护着你,朕也希望你能平安。此令,算是朕对你的一份心意,也是…对皇兄的一份弥补。收下吧。”
灵晓看着那枚紫龙令牌,心中念头飞转。接受,意味着与皇室产生更深的联系,或许会卷入麻烦;拒绝,则可能拂了王上面子,也可能错失一份保障。想到师尊与王上复杂的关系,以及王都潜藏的危险…
她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令牌:“多谢陛下厚赐,弟子愧领。” 这份“心意”,她接下了。如何用,何时用,主动权在她。
王上见她收下令牌,脸色缓和了许多:“大比在即,好生准备。望你能在此次大比中崭露头角,也不负皇兄一番教导。”这已是送客之意。
“是,弟子告退。”灵晓行礼,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紫龙令,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书房,晚风拂面,带来一丝清凉。灵晓看着手中精致的令牌,感觉仿佛握住了一团无形的漩涡。王室的恩怨,王朝的暗流,似乎正透过这枚令牌,悄然向她蔓延而来。
“晓晓,那个陛下…好像也不是完全坏…”苏晓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犹豫,“他好像真的很后悔很难过…”
“帝王心术,难辨真假。”灵晓在心中回应,将令牌小心收好,“但这份保障,现阶段对我们有利。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抬头望向夜空,王都的星空似乎也被地面的繁华灯火映得有些模糊。 “现在,只待大比开始了。”
而此刻,在御书房内,天衍王上依旧站在窗前,望着灵晓离去的身影,对阴影处道:“看着她,非生死关头,不必出手。朕倒要看看,皇兄选的这个徒弟,究竟能在这王都搅动多大的风云。”
“是。”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