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上前问那老者:
“你确定你丢的是十五两纹银?”
“千真万确,就是十五两!”老人斩钉截铁地回道。
“那好,既然你丢的是十五两,而不是十两,可见这银子不是你的。你继续在此地寻找,或者等待拾到十五两银子的人送来,再不然就去报官失银。”
程彦又转头对后生说:“既然没人认领这十两银子,那这银子就归你了,你走吧。”
说完,程彦便拉着我转身离开,皓先和陆阳也笑嘻嘻地跟了上来。
留下那一老一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程先生果然厉害,如此巧断失银,学生佩服。”王陆阳满脸钦佩地赞道。
“你们的程先生可不止这点本事,堂堂‘脑力之王’,岂是徒有虚名?”我笑道。
“我爸爸也是‘脑力之王’,我还见过那块金牌呢,听说是一个高僧所赠。”皓先得意洋洋地对陆阳说。
两人一下子来了兴致,连忙跑到我们面前,缠着我们给他们讲讲“脑力之王”的故事。
我轻轻拉了拉程彦的衣袖,眉开眼笑地问:“学生们想听‘脑力之王’的故事,你可愿给他们讲讲?”
“哈哈,那便要从你爸爸夜遇虎精的故事说起了……”
从山上下来后,我们住进一处温泉客栈。
泡在温暖的汤池里,一洗登山的疲惫。
我和程彦肩并肩靠在池边,表面上看,我们俩在闭目养神,可水下我们的手却紧紧相牵,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你戳我一下,一会儿我挠你一下,像调皮的孩童一般,惬意极了。
皓先和陆阳光着上身,吵吵嚷嚷地跑了过来,两人捏着鼻子,“扑通”一声跳进池中,溅起巨大的水花,直接泼在了我和程彦的脸上。
程彦不小心被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我赶忙心疼地给他捶着后背,冲两人怒道:“你俩上那边玩去,别在这儿疯闹,看把程先生呛得。”
“无妨无妨,难得出门玩一趟,随他们尽兴。”程彦边咳边笑,望着两个年轻人在水中肆意玩耍的身影。
他转过头,一脸感慨地对我说:“长安,以后的大明就靠他们了。为人师,为人父,你我的任务皆已完成。
我们能给他们留下的除了家财,更重要的是君子之道、君臣之道。
吾一生为朱门卫经扞道,必希望后辈亦能多推尊理道,求古人之学,久而益有所见。
重要的是诚意、正心、修身,便是要行得分明、格物致知。”
我最喜欢程彦侃侃而谈时的翩翩风度,他那双充满智慧的双眸好像已经看穿了世间的一切奥秘。
他的语调、他的神态无不彰显着一代文豪济时入仕的华贵。
很多年以后,他的宏博奔逸依然深刻于我的脑海之中,成为我效仿的典范。
我望着水面出了神,他见我突然不说话了,抬起手,用水轻轻泼我,轻声问:“长安,你呆呆地看什么呢?”
他贴着我的头,顺着我呆滞的眼神也往前面瞧。
我被他泼的水迷了眼,用手揉了揉,也不甘示弱地连连向他泼水,真希望能与他一直这样欢笑下去,永远都不分开。
返京之前,我们要先回休宁去接九方无恒,谁知他却出事了。
无恒原是程彦从拐子手中买来的孤儿,自幼便被寄养在歙县县民九方季家中,取名无恒。
九方季娶妻鲍氏,后来又生了儿子九方无忧,现年二十岁,无恒是无忧的兄长。
本来无恒这次回家是因为接到书信说养父九方季病逝,临死前给两个儿子留下遗产。
无恒因是养子,无血缘关系,九方季只留给他十两银子和一头毛驴,田宅等资产都留给了鲍氏和亲生儿子无忧。
无恒不是贪财之人,养父还有些资财留给自己,已然心满意足。
所以刚一抵达歙县,他便买好元宝黄符香烛,匆匆前往养父坟头,虔诚祭拜。
然后转身回家,向养母鲍氏索要属于自己的银子和毛驴。
因无恒从小女相,行为举止异于普通男子,经常被左邻右舍诟病议论,所以鲍氏非常不喜欢他,经常指责嘲骂,稍有过错更是棍棒相加,如家常便饭。
无恒和养母鲍氏关系不好,也是人尽皆知。
彼时,鲍氏刚刚丧夫,尚在结郁悲痛之中,见无恒回到家中,心中愈加烦闷。
又得知他是来讨要遗产的,瞬间怒火中烧,高声骂道:
“自打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我们九方家不知遭了多少白眼,被一众乡邻戳着脊梁骨笑话!
虽不是亲生,老爷也尽心将你养大,对你有养育之恩。
他躺在病榻之时不见你回来侍奉汤药,尽做儿的孝道,如今人走了,你却回来索要遗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自小在九方家长大,爸爸待我如亲儿一般,街坊四邻都是看在眼里。
如今他走了,我虽没能在床前尽孝,可也去坟头烧纸祭拜,只盼他泉下有知,知晓无恒不是个无情不孝之人。
爸爸留给我十两银子和一头毛驴,本就是我的,还望妈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份上,把东西给我。”
“呸!你吃了家里多少米粮,穿的用的,哪些不花银子?
你如今长大不知回报贴补,反倒回来要钱,可知是个败家的混账!
老爷临终糊涂,写了那糊涂的遗言。我告诉你,别说十两,今儿你是一文也甭想拿走!”鲍氏怒不可遏,大声吼道。
无恒一听养母这话,知道她铁了心不愿将父亲留给他的银子和毛驴给他,还说出这等伤人的话,心中也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当即回道:
“我本是孤儿,篁庵先生将我寄养于此,哪年不是将寄养钱准时送来,还时常让佃农们送些瓜果时蔬、山珍野味感谢你们照拂?
刨除我的吃穿用度,你们摸着良心算一算,多赚了多少?十几年积攒下来,也足有十两了吧!
我就算不是亲生的儿子,好歹姓九方,妈今儿既然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这银子和牲口我还就非要不可了!
我有爸的亲笔遗书,就算族长来了,也是我占理儿!”
说罢,无恒两手往胸前一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直瞪着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