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当年成国公为了谢我,还邀我去他南京家里作客呢。
如今人家大老远来了北京,我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晚饭结束,我们三人互相道别,各自散去。
我寻思着回家也是无聊,就想去找程彦下棋。
结果他家仆人说他被友人邀出去玩了,还没回来。
唉,我只能悻悻然一个人往家走。
刚迈进院子,好家伙,真叫一个乱啊!
家什物品扔得到处都是,枯草遍地,脏东西乱飞,感觉好几天都无人打扫了。
前厅厢房里,管事婆子和丫鬟下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似的。
我走进书房,只见文稿书籍、笔墨纸砚横七竖八地堆在桌上、地上,简直惨不忍睹。
我长叹一口气。
想起以前德芳在的时候,家里大小杂事皆安排得井井有条,清洁卫生、一日三餐、各房内务,何曾让我操过一点心?
可德芳一走,这一大家子便如散了魂一般。
老爷和太太年纪大了,管不了这些琐事;琴儿虽说能干,可大的有李盈,小的有皓先,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张罗,自然也顾不上别的来。
我呢,平日里只知道闷头读书写诗,从来也不曾管过那些繁杂事儿。
这么一瞧,大宅院儿里没个能管事的女主人,家就不像个家了。
书房乱成这样,哪还有心思读书啊。
我便去琴儿屋里看看孩子们。
李盈已经睡熟了,琴儿正坐在床边,轻声哼着儿歌哄小皓先。
我望着她那瘦弱的背影,听着她温柔的歌声,心里暖烘烘的。
轻轻走过去,看了看小皓先,琴儿抬头瞧见是我,微微一笑,又接着哼起歌来。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双眸已经凹陷下去,可那眼神,依然如我小时候那般,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她的双鬓已斑白,腰也有些弯了,我心里感到一阵愧疚,觉得亏欠她太多,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偿还她的诸多恩情。
小皓先睡着后,琴儿轻轻给他掖了掖被子,把我拉到前屋,轻声问道:
“我的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饭吃了没?”
我点点头:“吃过了,今儿得了陛下赏赐,请刘健和谢玉在醉仙楼大吃了一顿,现在肚子还撑得慌呢,赶紧给我倒杯茶解解腻。”
琴儿帮我倒了茶,犹豫了一下,说:
“爷,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一愣:“姐姐今儿怎么跟我客气起来?咱俩还有啥话是不能说的?”
琴儿叹了口气:“大奶奶守孝结束,就在老家照顾皓奇,不回来了。
原先二奶奶在的时候,家里事无巨细,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下人、丫鬟、管事婆子,哪个不是尽心尽力伺候着?”
“可自从二奶奶走后,家里变成个啥样子,你也看到了。
老爷太太上了岁数,管不了诸多杂事,我虽说想管,可一来没有二奶奶说话有分量,二来这俩孩子又时刻离不开人。
我寻思着,你是不是也该考虑再续一房?”
我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好姐姐,今儿怎么也跟我开起玩笑来?
我知道照顾孩子自是委屈了你,若是下人们不听使唤,我去教训他们便是。”
琴儿摇了摇头:“抚养孩子是我分内的事儿,怎会觉得委屈?
只是你还年轻,身边没个人照应,总不是长远之计。
新奶奶早日进门,我也能早点放心不是?”
我笑着打趣道:“姐姐饶了我吧,要不我去跟老爷太太说,把你扶正了,你来当这新奶奶,咋样?”
琴儿连忙摆手:“可别胡说!你早早中了进士,仕途顺利,眼下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往后必定要登阁拜相,这新奶奶可是要做一品夫人的,我一个糟老婆子,哪能担得起那份荣耀?”
我无奈地说:“姐姐想得也太远了。我也没说不娶,只是这事儿急不得,等容后再议吧。”
琴儿叹了口气,回里屋歇息去了。
我回到自己卧房,刚准备换衣服睡觉,就听见麻谷生在门外喊:
“二爷,二爷睡了没?您瞧瞧谁回来啦。”
我开门一看,竟是袁飞宇,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让他们舅甥二人进屋。
三年未见,十八岁的飞宇变化颇大,个头更高了,皮肤也更加黝黑,不过那俊美的模样倒是一点没变,穿着一身青绿便服,精气神儿十足。
他一进屋就给我叩头下拜:“给李叔请安。”
我连忙把他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难得回家,一切都还好吧?”
我拉着他坐下。
飞宇有些腼腆,看了看麻谷生,欲言又止。
麻谷生笑着说:“没事儿,你就照实跟二爷说吧。”
飞宇这才开口:“我原知道锦衣卫乃皇帝亲卫,本想去北镇抚司任职,负责调查钦案。
可新兵训练完后,千户大人依照国公老爷推荐信上所言,让我进宫做了廷杖行刑校尉。
只要有大臣在朝堂上得罪了陛下,就得被锦衣卫押下来受廷杖。
我刚开始做这事儿的时候也没多想,无非就照着司礼监大人们的指示干活。
可到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我好奇地问:“有啥不对劲的?”
“您也知道,这廷杖之刑甚为严苛,笞杖上全是倒刺,挨一棒皮开肉绽,挨几棒就得终身残废,要是打得狠了,当场毙命也是有的。
可就是这么严酷的刑罚,那些言官们居然一点儿都不怕,还有人巴不得皇帝赐廷杖,好表忠心呢。
飞宇前儿在午门外行刑,有个受刑的大臣,竟然让家人端着饭碗搁在一旁接住血水,行刑完就把血水一口喝了下去,简直令人发指,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听后也觉得是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镇定地说: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言臣冒死进谏,可以算是极为荣耀之事。
所以那些挨廷杖的,不管是死是活,在朝中都能落个好名声,忍一时之辱,换来一世英名,倒也值了。
至于你说的喝血水这事儿,确实有些极端了。
你还年轻,往后稀奇事儿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怪了。”
“飞宇自幼在武当山学艺,一身的好功夫。
本想着能惩奸除恶、驰骋疆场,实现抱负。
可做了几年的廷杖校尉,天天就拿着棒子打大臣们的屁股,实在不是我想干的事儿。
还求李叔,请成国公再为我写封荐书,把我调去镇抚司办案吧。”
飞宇委屈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