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窗台上摆着个旧铁皮盒,里面装着同学们换下来的零钱,一角的硬币堆在底下,五角的压在上面,最顶上躺着几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迪卡拉底教授走进来的时候,正撞见小胖把一枚一元硬币塞进盒里,又从里面摸出三枚一角的。
“哟,这是在做什么交易?”教授笑着敲了敲铁皮盒,硬币叮当作响。
“我要去买辣条,老板找不开一元的,换点零钱。”小胖把三枚硬币揣进兜里,“放心,我没多拿,等价交换!”
“这就有意思了。”迪卡拉底把铁皮盒端到讲台上,“诺齐克要是在这儿,肯定说你这交易‘正义’。他说判断财富分配公不公平,不用看最后谁多谁少,就看两点:第一,这东西最初是怎么来的?第二,它是怎么转到你手里的?只要这两步都没毛病,那不管最后你有多少,都是你的权利。”
马克忽然想起爷爷的老座钟。那是爷爷年轻时在工厂上班,连续三年拿了先进工作者,厂长亲手奖给他的。后来爷爷传给爸爸,爸爸又说将来要给他。“这么说,这座钟不管传到谁手里,都是正当的?哪怕邻居家没有座钟,也不能说我们家不该有?”
“正是。”教授从铁皮盒里拈出枚一元硬币,“比如这硬币,可能是你妈妈给你的零花钱(获取正当),你用它换了三枚一角的(转让正当),那这三枚硬币就该归你。诺齐克管这叫‘持有正义’,反对那种‘不管怎么来的,最后大家分匀了才叫公平’的想法——他说那叫‘模式化分配’,就像一刀切蛋糕,不管谁烤的、谁买的,最后必须每人一块,这其实是在抢别人的东西。”
苏拉皱着眉,她想起小区门口的修车铺。张大爷修了三十年车,凭手艺攒了套小房子,而隔壁卖菜的李婶起早贪黑,日子却紧巴巴。“那李婶比张大爷辛苦,钱却少,这也正义吗?”
“诺齐克会说,辛苦不代表就该多拿。”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在修车,一个在卖菜,“张大爷的手艺能让别人愿意多付钱,李婶的菜可能因为进价高,利润薄,这都是自愿交易的结果。只要张大爷没坑人,李婶没强买强卖,他们的收入差异就是正当的。就像有人喜欢吃辣,愿意花五块买包辣条,有人不爱吃,一分不花,你不能说爱吃辣的人就该把钱分给不爱吃的。”
小胖突然拍了下桌子:“那上次学校组织捐款,我妈让我把过年的压岁钱捐一半,这算不算‘模式化分配’?诺齐克是不是不赞成?”
“自愿捐款不算。”教授摇头,“诺齐克反对的是‘强迫’——比如国家没经你同意,就从你工资里扣钱分给别人,哪怕是为了慈善,也侵犯了你的权利。但你自己愿意捐,那是你的自由,这跟他说的‘持有正义’不冲突。”
马克想起历史课上讲的土地改革,“那时候把地主的地分给农民,按诺齐克的说法,这是不是不正义?”
“这就得看地主的地是怎么来的了。”教授在黑板上画了片田地,“如果地主的地是抢来的、骗来的(获取不正当),那把地分给农民,其实是纠正过去的不正义,这在诺齐克看来是合理的;但如果地是祖祖辈辈辛苦攒钱买的(获取正当),那强迫分给别人,就侵犯了他的权利。”
苏拉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她忽然发现两个哲学家的说法好像对着干:“罗尔斯说要照顾最不利的人,诺齐克说只要来路正,多拿也没关系,这俩谁对呢?”
“这正是他们吵架的地方。”教授笑了,“打个比方,两个人分苹果,罗尔斯会说‘得让拿到小苹果的人不觉得太亏’,诺齐克会说‘只要苹果是自己摘的,愿意拿大的拿大的,愿意拿小的拿小的,别人别瞎掺和’。一个看重结果的平衡,一个看重过程的正当。”
后排的眼镜男推了推眼镜:“那自由和平等到底该怎么平衡?总不能为了自由,让有些人饿死吧?”
“诺齐克没说不管饿死人。”教授拿起那枚一元硬币,“他说政府可以做些事,比如建立自愿性质的救济体系,但不能用强迫的方式。就像这铁皮盒里的零钱,谁愿意捐就捐,谁愿意换就换,没人逼着你,这既保护了大家的权利,也能帮到需要零钱的人。关键是‘不强迫’——你的东西,你说了算,这是最基本的权利。”
小胖突然摸出颗糖,递给苏拉:“我昨天买辣条剩的,给你吃。这是我自愿给的,算正义吧?”
苏拉笑着接过来:“算!不过按诺齐克的意思,我要是不想给你东西换,也能直接收下,对吧?”
“对喽。”教授把铁皮盒放回窗台,“诺齐克最想告诉咱们的是,每个人的劳动、财产,都是自己的‘主权领地’,别人不能随便闯进来。就像你画的画,写的日记,哪怕别人觉得不好,也不能抢过去改得‘更公平’——因为那是你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正义。”
下课铃响时,马克看着铁皮盒里的硬币,突然觉得它们比刚才顺眼多了——每一枚都带着主人的意愿,或捐或换,都清清楚楚。苏拉把那颗糖纸展平,上面印着“净含量10克”,她忽然想起诺齐克的话,觉得这小小的10克,也藏着谁都不能随便夺走的权利。
教授走出教室时,听见小胖在跟同学说:“下次换零钱记得找我,等价交换,童叟无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铁皮盒上,硬币的反光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无数双守护着什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