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钻进敞开的窗户,把讲台边那盆绿萝的叶子吹得轻轻晃。迪卡拉底走进教室时,身后跟着两个穿红马甲的年轻人,马甲上印着“社区志愿者”的白字,脸上还带着点晒红的印子。
“给大伙介绍下,”迪卡拉底往旁边挪了挪,搪瓷缸子放在讲台上,发出“当”的一声,“这是小张和小李,周末总在敬老院帮忙,今儿个来跟咱聊聊‘干活不拿钱,图个啥’。”
小张是个圆脸姑娘,爱笑,眼睛弯成月牙:“昨儿个跟迪老师聊天,他说你们正琢磨‘人活着该干啥’,我就带了个保温杯来——这是敬老院李奶奶给我的,说我帮她剪指甲时手稳,非要把她闺女买的杯子塞给我。”
小李个子高,话不多,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这是王大爷写的,他以前是老师,现在糊涂了,总把我认成他学生。这纸上写着‘谢谢’,其实我就帮他扫了回院子。”
“你们这是图啥?”王磊推了推眼镜,“又不挣钱,还耽误时间,我爸说‘没事干才去当志愿者’。”
小张的笑僵了一下,又慢慢舒展开:“刚开始是学校要求的,不去不行。可第一次给李奶奶梳头发,她摸着我的手说‘真像我孙女’,我心里忽然就软了,好像有啥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不一样。”小李突然开口,声音有点闷,“我妈总说‘人得行善积德’,我就去了。可上周帮张爷爷洗澡,他老人家不配合,还骂人,我回来就哭了,觉得特委屈,再也不想去了。”
教室里静了静,桂花的香味好像更浓了。张昊啃着个橘子,橘子瓣的水溅在桌上:“我二大爷总帮邻居修农具,一分钱不要,有人说他‘傻’,他说‘看着人家用我修的锄头种地,比自己挣钱还舒坦’。这算不算……利己?”
“利己咋了?”陈曦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我帮同桌记笔记,她会给我带糖吃;我帮奶奶择菜,她会给我讲故事。就算是为了这些,帮人也不是坏事啊。”
“可奉献不就该是无私的吗?”林晓抱着本散文集,眉头轻轻皱着,“我读朱自清的《背影》,他父亲为他买橘子,爬月台那么费劲,肯定不是为了啥回报,就是心疼儿子。这才是真的奉献吧?”
迪卡拉底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你们看这桂花,落下来能泡茶,能做糕,可它开花的时候,想过‘我得给人当香料’吗?没有,它就是该开花的时候开了。奉献这事儿,也分两种,一种是像桂花,自然而然想帮人,没想过啥回报;一种是像种菜,播了种,盼着收,就算没收着,也觉得‘我试过了’。”
他看向小张:“你帮李奶奶,是因为她的话让你心里暖,这暖就是回报,不丢人;你觉得委屈,是因为你盼着‘我帮了人,人就得说好’,没得到,自然难受。”
小李低头看着那张“谢谢”的纸,小声说:“那我是不是太计较了?”
“计较也正常。”迪卡拉底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谁刚开始干活不想听句好话?就像学走路,总得扶着点东西,走稳了,才能撒开手。你现在觉得委屈,说不定下次帮人时,就忘了这委屈,光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王磊推了推眼镜:“那要是有人专门为了名声去奉献,比如企业家捐钱上新闻,这算啥?”
“只要钱真的帮了人,管他图啥呢。”张昊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就像我二大爷修农具,不管他是为了舒坦,还是为了让人说他好,只要农具能用,不就行了?”
“这话在理。”迪卡拉底点头,“奉献不是考试,非得答‘无私’才算对。有人图心里暖,有人图名声,有人图‘我该这么做’,只要没害人,没逼着别人回报,就都是好事。怕就怕嘴上说‘我奉献’,心里盘算着‘得让所有人夸我’,一旦没夸,就觉得‘我亏了’,那才真成了负担。”
他站起身,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亮晶晶的:“小张觉得暖,是因为她心里有块软地方;小李觉得委屈,是因为她心里有杆秤;朱自清的父亲爬月台,是因为他心里装着儿子。这些心,都不一样,可只要是想帮人的心,就都值得珍惜。”
下课铃响时,小张把保温杯递给小李:“下次咱去看王大爷,我帮你跟他说说话,他其实挺疼人的。”小李点点头,把那张“谢谢”的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兜里。
学生们往外走,桂花落在走廊上,像铺了层碎金子。王磊走在陈曦旁边,小声说:“我爸单位组织捐款,他总说‘都是形式’,回头我劝他捐点,就算是形式,能帮人也挺好。”
陈曦笑着点头,看见迪卡拉底正弯腰捡地上的桂花,放进搪瓷缸子里。风一吹,更多桂花落下来,落在他的蓝布衫上,像撒了把星星。她想,奉献大概就像这桂花,不管是自然落下,还是被人采走,只要能添点香,就挺好。
操场上,几个同学在捡垃圾,有说有笑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陈曦抬头看了看天,蓝得透亮,她觉得,人和人之间的事儿,不用分得太清是利己还是无私,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下,热热闹闹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