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众官员带着悲愤的详细诉说后，孙悟空那双一直半开半阖、精光内敛的眼睛，缓缓地、完全地睁开了。
他没有立刻言语，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着窗外轻轻一挥。
刹那间，异象陡生。
数千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芒，自他指尖喷薄而出。
这些金光并非炽烈夺目，反而带着一种温润而浩大的气息，如同初生的朝阳，温暖而不刺眼。
它们仿佛拥有自己的灵性，在空中略一盘旋，便化作一道道微不可察的金色流萤，无视了墙壁、屋檐的阻隔，
悄无声息地、精准无比地射向城中每一个角落，没入了那一千一百一十一户人家门前的鹅笼之中。
金光触及那五色彩缎遮幔，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渗透进去，消失无踪。
笼子依旧是那个笼子，遮幔依旧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里面的孩童或酣睡或懵懂，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甚至连笼外偶尔经过的更夫、野狗，都未曾察觉这瞬间遍布全城的细微变化。
“大圣，您这是……？”
驿丞站在一旁，目睹这神乎其神的一幕，只觉得心脏狂跳，又是敬畏又是难以抑制的好奇，忍不住躬身询问。
孙悟空收回手，气息平稳，他目光扫过下方这几位虽然官阶未必很高，但在此刻却为了满城无辜孩童，甘冒杀头灭族之大不韪，也要向他这外来僧侣吐露实情的官员，心中倒是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好感。
这些官员，或许在太平年月里也免不了官场倾轧、私心算计，但在大是大非、关乎无数幼小生命的底线面前，他们心中尚存的热血与良知，终究未被完全磨灭。
“无事。”
“只是方才老孙施了点小手段，在那些笼子上各自附了一丝法力。
只要有人心怀歹意，试图触碰、打开笼子，无论此人身在何处，是凡夫还是修士，只要其恶念一动，触及金光，俺老孙立刻便能心生感应，瞬息即至。”
“哎呀！！”
驿丞闻言，声音哽咽，带着哭腔高呼道：
“多谢大圣，多谢大圣慈悲。”
“活命之恩，如同再造，下官……下官代这满城嗷嗷待哺的孩童，代那些肝肠寸断、日夜以泪洗面的父母，叩谢大圣天恩。”
“大圣功德，比山高，比海深，我等……我等没齿难忘……”
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也纷纷再次跪倒，不少人已是热泪盈眶。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孙悟空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些家伙的大礼颇有些不适应，他是喜欢别人跪他，或者说他是喜欢敌人跪他……
“俺老孙不喜欢这套动不动就跪的规矩，这地板都快被你们磕出坑来了，起来说话。”
说着，他再次隔空一拂，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如同春风托柳，将跪伏在地的众官员稳稳托起，让他们想跪都跪不下去。
在众官员激动、信赖、仿佛看着救世主一般的目光注视下，孙悟空开始切入正题，询问关键信息：
“你们口口声声说那国丈是妖道，蛊惑君王，行此悖逆之事，可知他平日里盘踞在何处？洞府何在？他总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驿丞连忙收敛激动的心神，恭敬回道：“启禀大圣，这正是最令人费解和恐惧之处。”
“那国丈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每日必要的上朝点卯，几乎无人知其踪影。”
“城中眼线遍布，却无一人能摸清他的来去路线，就连国王赏赐给他的那座位于内城、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国丈府，他也鲜少踏足，里面只有些沉默寡言的洒扫下人。”
“整座府邸冷清得如同荒山野庙……”
“哦？”
孙悟空闻言，饶有兴趣地挑了挑他那标志性的猴眉，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色，
“这倒是有意思了，他献出绝色美女，得了国王极致宠信，册封了尊荣无比的国丈之位，可谓是位极人臣，富贵泼天，享尽了人间殊荣。”
“按常理，不是该好好享受这权势带来的无边快活吗？”
“绫罗绸缎，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前呼后拥，美人环绕……他竟一样不沾？”
“像个苦修行者似的？”
他摩挲着自己毛茸茸的下巴，眼中闪烁思索的光芒：
“得了泼天权势却不去享受，也不见他如何在朝堂上结党营私，扩张势力，培植羽翼……”
“这做派，可不像是个贪恋权位的凡人，甚至不像是个追求享乐、沉迷物欲的妖怪。”
“嘿，清心寡欲到这等地步，偏偏又插手这凡间王朝更迭、生灵存续的大事，还真是奇了怪了。”
“敢问大圣，这……这有何奇怪之处？”
孙悟空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容：
“他既不贪恋权势带来的实际好处，也不沉迷于声色犬马、人间极乐，那他当初费尽心机，寻来一个倾国倾城、貌若观音的美女，献给你们的国王，图什么呢？”
“难道是他天生一副热心肠，看你们国王可怜，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绝色，特意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找个红颜祸水来，让他开开眼，体验体验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极致享受？”
“他自己反倒在一旁拍手叫好，深藏功与名？”
“这……”凌阳怎么越听越觉得有种绿帽圈的感觉……
“这……”驿丞被这极具颠覆性的反问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抛开那骇人听闻的“小儿心”药引，单看这国丈三年来的行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清廉自守”、“淡泊名利”、“功成不居”的楷模了。
这与他们心目中那个祸国殃民、包藏祸心的妖道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甚至显得有些……“高尚”？
“嘶……”
驿丞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全新的、荒谬的角度惊得目瞪口呆。
说来，那国丈还是个不贪慕权势的人了，这可比其他官员好太多了。
毕竟朝堂之上的那些官员，哪一个身后势力不是盘根错节，一个个的身后都有自己背后的家族支撑。
和他们相比，那国丈好像还真是有些高风亮节了。
但他随即猛地甩了甩头，驱散这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急忙道：
“大圣明鉴，切勿被此獠表象所惑，或许……或许那妖道所图更大，他隐忍三年，示人以弱，就是为了麻痹众人，等待国王身体被彻底掏空，油尽灯枯、神智昏聩之时，再趁机提出那歹毒无比的药方，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定然是如此，此乃欲擒故纵，图穷匕见之计。”
听见他的分析，孙悟空摇头：“你这样就有些想当然了，那国丈倘若真要是想要用一千个孩童心来续命，这其中有三个疑点。”
“还请大圣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