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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悦的终端提示音还在耳边响着,一声接一声,像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我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脑袋嗡嗡的,好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来飞去。外面天还没完全亮,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整座城市还睡着,可我的心早就沉到了冰窟窿里。

徐文芳——这个名字一冒出来,就像一块冰冷的大石头砸进心里,激起的不是水花,是层层叠叠的疼。她不是什么编号,也不是档案上冷冰冰的一行字。她是活生生的人啊!是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给孩子做早饭的妈妈,是在社区做志愿活动从不缺席的邻居,是电话一直没注销、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回家的女儿。

可是这三年,谁在找她?

没人报警,没人报案,连一张寻人启事都没有。她的消失悄无声息,就像一滴水掉进沙漠,连个印子都没留下。我们还是破案时,在周雄那个可怕的实验记录里发现了她的名字,旁边写着“Z-1”,一个代号,背后却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女人。

我慢慢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到白板前。墙上贴满了照片、时间线、地图标记,红蓝箭头交错成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我在“Z-1”旁边,用黑色记号笔写下三个字:“徐文芳”。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刺啦一声,像是撕开了陈年旧伤。

赵勇站在我身后,一句话也没说,但呼吸变得很重,胸口一起一伏。他平时就话少,可这次的沉默不一样,里面藏着火,一股憋了太久终于要爆发的怒火。李悦摘下耳机,手指停在键盘上,微微发抖,好像再按一下就会惊醒什么不该醒的东西——也许是良心,也许是愧疚。

“我们抓了周雄,毁了实验室。”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铁扔进了死水,“可只要还有人在黑暗里爬行,这种事就不会结束。”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赵勇走过来,站到我身边,盯着白板上那条从“失业”开始一路滑向“失踪”的斜线。那是徐文芳的人生轨迹,也是其他六个受害者的共同命运。每一步都看起来平平常常:丢了工作、断了医保、搬出租屋、睡桥洞、渐渐失联……可就是这些没人注意的小事,一步步把他们推进深渊。

“你说得对。”赵勇低声说,“他们不是自己走进去的,是被人推下去的。推他们的人,也许不是一个坏蛋,而是那些装作看不见的眼睛,是那些本该伸手拉一把却转身走开的制度漏洞。”

“问题是,”李悦轻声问,“我们能救下一个吗?”

我没说话。这个问题太沉了,沉得不是我们三个人在会议室就能回答的。它不该只属于警察系统,不该只写在结案报告里。它应该出现在政策文件里,贴在街道办的公告栏上,挂在每个社区服务中心的墙上,成为救助站表格的第一行问题:“您最近三个月有没有领补助?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人能联系到您?”

我放下笔,看着白板上那些名字和时间连成的线,突然明白了:这些人不是突然消失的。他们的坠落是有预兆的,是一场缓慢又无声的死亡。失业、断保、流浪、失联……每一步都踩在社会系统的缝隙上。没人发现他们不见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在别人的视线里。他们是“看不见的人”。

“我们不能只破案。”我说,语气比刚才坚定多了,“我们要让这个系统重新看见他们。”

赵勇皱眉:“怎么见?我们又不是民政局的,也不是社保局的。调数据要审批,建机制要协调十几个部门,光一个接口就能卡你半年。”

“那就搭个桥。”我转过身面对他们,认真地看着两人,“做一个预警机制。不是等他们失踪了再去查,而是在他们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有人能及时伸出手。”

李悦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像黑夜里闪出一颗火星。“我可以做个模型!”她说完立刻坐回电脑前,动作利索得不像熬了一夜的人。她调出六名受害者的资料,屏幕分成几块:低保发放记录、医院急诊流浪病人台账、救助站近三年进出登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嘴里念叨着参数:“连续三个月没领补助、没固定住所、露宿公园或车站超过五次、有精神类疾病就诊史但没继续治疗……这些算一级风险指标。”

“再加上脑波异常值?”赵勇试探着问。

“不行。”李悦摇头,“普通人哪来的脑波数据?我们只能靠行为判断。如果一个人同时满足三项以上高危特征,就标记为潜在目标。”

“然后呢?”赵勇看向我。

“系统自动推送信息给辖区派出所。”我接过话,“片警上门核实情况,确认后帮忙申请临时安置,必要时联系心理干预。哪怕只是送一床被子,也能让他知道,还有人在乎他。”

赵勇沉默了几秒,突然抓起外套:“我现在就去民政局。”

“干嘛去?”我问。

“调近三年所有救助站的登记名单。”他拉开门,语气坚决,“光有想法没用,得有人去对接。不然再好的计划也落地不了。”

门关上了。我走到窗边。天已经亮了,楼下的警车来回穿梭,同事们陆续上班,有的打着哈欠,有的拎着早餐匆匆走过。生活照常运转,像一台不停歇的机器。可我知道,有些裂痕正在被修补,有些曾经被忽略的声音,正一点点浮出水面。

李悦还在调试程序。她把五个指标整合成一个评分系统,取名叫“脆弱指数”。当某个人的风险值超标时,系统会生成一条预警通知,包含最后出现地点、外貌特征和相关记录。她做了模拟测试,输入历史数据跑了一遍。

“第一批数据跑通了。”她抬头看我,声音带着疲惫里的兴奋,“模拟结果显示,全市目前有四十七人符合高危标准,分布在八个城区。”

我盯着那个数字,心揪紧了。四十七个可能正在崩溃边缘的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在城市的角落,在监控看不到的地方,在凌晨三点的桥洞下瑟瑟发抖。他们不是坏人,不是危险分子,只是被生活压垮的普通人。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他们中的某一个,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Z-1”,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半小时后,赵勇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旧旧的牛皮纸袋,边角都磨破了,纸面发黄,折痕快裂开。

“拿到了。”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喘了口气,“老城区三个救助站的完整登记表,还有部分巡查记录。一开始他们不肯给,说这不是警方职责。”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把Z-1的生存轨迹图摊在他们桌上。”赵勇冷笑,“我说,这个人三个月前还在领救助餐,两个月后就被绑进实验室切开脑子。你们觉得,他当初来登记的时候,算不算‘我们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他们没再拦我。”

李悦马上接过文件开始扫描录入。我把那份“脆弱指数”草案打印出来,贴在白板最显眼的位置。标题写着:“高风险流浪人员动态监测机制(试行)”。下面列出了五项核心指标、响应流程、责任分工和试点区域。

“明天总结会上,我要提这个。”我说。

“郑铭那边……”李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知道我们在搞这个吗?”

郑铭是分管副局长,做事讲究规矩,对创新一向持保留态度,尤其讨厌“越界操作”。

“不管他怎么想。”我打断她,“这事不能再拖。我们已经有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随机受害,而是被精准挑选的。周雄团队有一套筛选标准:孤立无援、社会关系断裂、长期脱离公共视线。他们专挑‘不会被人找’的人下手。如果我们现在不做点什么,下一个徐文芳,可能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李悦点点头,继续埋头工作。她的屏幕上,第一份正式预警报告正在生成。姓名栏写着“未知”,性别男,年龄约三十八岁,最后一次出现在城西立交桥下监控中,穿得很单薄,动作迟缓,翻垃圾桶找吃的。系统标注:风险等级——一级;建议处置方式——立即核查并提供临时安置。

我拿起笔,在报告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赵勇坐在桌边翻着那份名单,忽然停下:“这个人……我见过。”

“谁?”

他指着一页:“王建国,五十一岁,去年冬天在火车站附近冻伤送医,出院后失联。我去现场做过笔录,他说自己在工地打零工,年底老板跑了,工钱一分没拿到,房子也被房东收回。”

“后来呢?”

“再没消息。”赵勇合上本子,声音低沉,“如果那时候有人跟进一下,帮他申请临时补助,或者安排住宿,或许他就不会流落到那种地方。也许……他就不会成为目标。”

屋里安静下来。空调嗡嗡响,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打桩声。我们都明白,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过去几年,有多少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出了社会的视线?又有多少家庭,多年后才发现亲人早已不在人间?

李悦轻轻敲下回车键,新一批数据开始比对。她的手指在鼠标上摩挲着,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感。

“我一直以为,技术是用来破案的。”她忽然说,“但现在我觉得,它更该用来防案。破案是救一个人,防案是救一群人。”

我看着白板上那句红笔写的总结:“不是他们选择了犯罪,是系统遗忘了他们。”我拿起另一支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圈,添上一行小字:“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让系统重新学会记住。”

第二天上午九点,会议室坐满了人。郑铭坐在主位,眉头微皱地看着投影上的“脆弱指数”方案。各部门代表轮流发言,有人质疑数据合法性,有人担心基层负担,还有人提到隐私问题。

我站在前面,没回避任何一个问题。

“我们不是要监控所有人,而是关注那些已经被忽视的人。”我说,“他们不是不想求助,而是不知道怎么求助,甚至不觉得自己值得被帮。我们建这个机制,不是为了增加管理成本,而是为了填补本就不该存在的空白。”

赵勇展示了王建国的案例,李悦播放了预警流程演示。最后,郑铭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先在两个区试点。三个月评估效果,再决定是否推广。”

散会后,我回到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影。我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徐文芳女儿小学毕业典礼上的合影,小女孩站在妈妈身边,笑得特别甜。这张照片是从她家抽屉深处找到的,背面写着:“妈妈,长大后我要当医生,治好你的头痛。”

我把照片轻轻放回去,关上了抽屉。

几天后,“脆弱指数”系统正式上线试点。第一个被成功干预的是一个叫陈志明的中年男人,公司裁员失业,妻子离婚带走了孩子,他在桥洞住了二十多天,靠捡废品活着。系统发出预警后,社区民警上门核实,帮他入住救助站,还安排了心理咨询。三天后,他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两周后,李悦告诉我,全市高风险人群数量下降了12%。虽然不多,但趋势是好的。

那天傍晚,我又站在窗前。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楼下广场上,孩子们笑着追闹,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情侣手牵手走过喷泉。

这个世界不完美,但它值得我们努力。

我转身看向白板,上面多了李悦写的一句话:

“没有人应该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拿起笔,在下面补了一句:

“从此刻起,不让任何人再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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