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上方的血色经文彻底退去,最后一丝魔气也隐没于千江月的身躯之内。那曾令万族动心的魔尊之心,此刻已与她相连,不分彼此。棺中女子静谧安详,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悠长的梦境,唯有那残存于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磅礴威压,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惊世骇俗。
洛冰凝、江照夜二人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稍弛,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劫后余生的欣喜。然而,虚空中,一直静默如深渊的绝情道人,那双看透了不知多少岁月沧桑的眼眸,却骤然收缩了一下。
早在初见这冰棺中沉睡的女子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她尘封已久的心湖之上。只是那时,这感觉模糊不清,被她归因于漫长生命中可能邂逅过的相似面容。但此刻,当那蕴含无尽魔威的心脏彻底融入,千江月的眉宇间,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笔,悄然勾勒出另一道深刻入骨的轮廓——那道她曾在遥远童年惊鸿一瞥,便从此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身影。
是她吗?
那个在太古时期中,以绝代风华撑起人界,最终却陨落于……
绝情道人枯瘦的身躯在宽大的道袍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沉默地注视着冰棺,以及棺旁那几位尚不知自身已卷入何等惊天旋涡的年轻人。这个时代,连她这等存在,也感到了一丝迷茫与莫测。
修罗神莫名降临下界,与“那位”如此相似的人又恰在此时现身……难道,那流传于最古老典籍中,被视为无稽之谈的远古预言,竟真的要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岁月里,悄然应验了吗?
她心中起伏,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身影缓缓自虚空飘落。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冰棺,思绪拉回数千年前,她看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背影。可是却被一股更强烈的震撼强行拉回现实——方才魔尊之心融合的刹那,一道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的虚影似乎曾一闪而过。
尽管只是瞬息,但那风华,那气度……绝不会错!
是照月玄尊!她竟真的曾在此地显化过痕迹!
尽管当年所见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但那位女子独立天地、睥睨风云的姿态,早已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神圣印记,成为了她漫长修道生涯中的灯塔。
绝情道人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犹如老树枯枝的手,朝着心中那神圣幻影的方向,微微探出。指尖在空气中颤抖,但最终,却因深植骨髓的敬畏与那幻影的虚幻,停滞在半空,无力地垂下。
她缓缓转向一脸关切的洛冰凝,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丫头,你这朋友……她的来历,非同小可啊。”
洛冰凝闻言,秀眉微蹙,眼眸中充满了不解与探寻。
绝情道人却不再看她,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当年……太古末期,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连她那样的人物,竟也……” 话语戛然而止,她看到眼前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迷茫与困惑,意识到这些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和沉重的秘辛。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罢了。以你们如今的微末道行,若过早卷入这等涉及太古秘辛与天地棋局的漩涡之中,无异于螳臂当车,必死无疑。记住老身一句话:真仙之下,皆为蝼蚁;不入真仙,大道有缺。这并非虚言,而是血淋淋的规则。”
江照夜心系千江月,更对这一切的源头充满好奇,忍不住上前一步,恭敬问道:“前辈,您……您可知晓更多关于太古时期那位魔尊的事情?他与照月玄尊……有何关联?”
绝情道人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的太古时代,声音悠远:“夜尊……那是太古年间便已威震八荒六合、屹立于众生之巅的玄尊巨头之一,与威压寰宇的冰帝、普度众生的佛祖齐名,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存在。
至于后来……”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微顿住,似乎触及了某种禁忌或是不愿多言的往事,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个中缘由,牵扯甚广,非三言两语能道尽。你们只需知道,魔尊虽命运多舛,历经劫难,但其余威犹在,影响深远。至于你之前提及的悟道神树与那尊魔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不必过于忧心,这等天地神物,自有其灵性与命数,有缘之时,自会重现世间。那两个老家伙……哼,命影得很,可没那么容易就彻底烟消云散。”
洛冰凝此时想起先前与至尊化身交手时,那个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气息神秘莫测的身影,描述给绝情道人听。
绝情道人听罢,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眉头深深蹙起:“是他?……他竟然会在此刻出手相助?这倒是奇事。” 但她随即收敛了所有情绪,任凭江照夜和洛冰凝如何旁敲侧击,追问那人身份,她都只是紧闭双唇,最终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淡淡道:“此事关乎甚大,莫要再打探,对你们没有好处。”
一时间,绝地之中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诉说着岁月的苍凉。
就在这时,冰棺之上,一直静卧的千江月,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后,一双清澈却带着全然陌生与迷茫的眼眸,缓缓睁开。
“月姐!”
“江月!”
江照夜和洛冰凝立刻扑到棺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眼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
然而,千江月看向他们的目光,很是陌生,毫无温度。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不适与困惑,轻轻抽回了被握住的手,声音虚弱而疏离:“你们……是谁?”
这句话瞬间将江照夜满腔的热血与喜悦冻结。脸色霎时苍白,急切地俯身,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月姐!是我啊,照夜啊!还有洛姐也在!我们是从下界一起上来的!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华夏,在暗夜,在……” 他努力地回忆着每一个共同经历的细节,试图唤醒那份被遗忘的记忆。
但回应他的,始终是千江月那双写满了茫然和无措的眼睛。
绝情道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噬血枪的凶煞之气侵蚀魂魄非一日之寒,加之魔尊之心的力量何其霸道磅礴,滔天魔威岂是寻常修士的魂魄所能承受?她能保住性命,魂魄未散,已是奇迹中的奇迹,堪称逆天……记忆受损,甚至全然空白,并不意外。” 她的话很冷,却也带着一丝现实的劝慰,“八荒十二州,广袤无垠,奇物异宝、大能修士不知凡几,总有解决之法。不必过于绝望,展望未来,方是眼下第一要务。”
这番话让近乎失控的江照夜稍稍冷静下来,他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望着千江月,眼中充满了痛苦与坚定的复杂神色。
就在这时,千江月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忽然绽开笑容,那神态,竟仿佛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之时,带着几分天真与好奇:“我叫千江月,你们呢?很高兴认识大家。”
这笑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洛冰凝强压下心酸,柔声回应:“我叫洛冰凝。”
抱着臂膀站在一旁的镰,酷酷地吐出两个字:“镰。”
江照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江照夜。”
绝情道人看着这群历经磨难、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的年轻人,古板的脸上竟也微微松动,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些许欣慰与感慨的笑意。她不再多言,袖袍一拂,一道流光自袖中飞出,见风即长,化作一艘线条流畅、符文缭绕、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云舟,悬浮于半空。
“此乃古神书院特制的飞行法器,‘渡云梭’,速度堪比生死境强者全力飞遁,以此代步,约莫三日,便可抵达神州地界。”
云舟平稳地穿云破雾,翱翔于万里高空之上,下方是绵延无尽、如锦绣画卷般的山河大地,头顶则是璀璨浩瀚、仿佛触手可及的无垠星河。
绝情道人独自盘坐于舟首,闭目养神,周身气息与这天地仿佛融为一体。洛冰凝与镰则凭栏而立,远眺着这壮阔景象。
镰的目光瞥向云舟另一侧,只见江照夜正坐在千江月身旁,不厌其烦地、轻声细语地讲述着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往,从下界的初遇,到一路的并肩作战,点点滴滴,细致入微。而千江月则托着腮,似懂非懂地听着,眼神依旧迷茫,却并未露出不耐。
镰收回目光,低声问身旁的洛冰凝:“他一直这样……反复地说这些她可能永远想不起来的事情,真的有用吗?”
洛冰凝凝望着那两道身影,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温柔而坚韧的弧度,目光悠远:“总归是要试试看的。只要她还在,希望就在。万一……在那一刻,那一句话,就触动了她心底最深的那根弦,她就想起来了呢?”
镰撇了撇嘴,嘟囔道:“怎么你说起这些话来,感觉比绝情前辈还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家?”
洛冰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回答,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云舟之下,浩瀚州界如流光般向后飞逝,万里山河在暮色与星光交织中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新的征程,已在脚下这片无垠的云海尽头,伴随着星辰的指引,缓缓铺展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