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牟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唐军大营已弥漫着胜利后的特殊气息——混合着血腥、汗水和刚刚煮熟的肉香。李积大元帅破格下令,犒赏三军,酒肉管够。
中军大帐外空地上,欢声雷动,士卒们围坐篝火旁,大口撕咬着缴获的牛羊,诉说着破城时的勇猛。然而,在这片喧嚣的边缘,“幽影”小队的营地却异常安静。
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沉默地咀嚼着分到的肉块。他们身上带着大小不一的伤口,衣甲破损,疲惫深深刻在每个人的眼底。白日的激战和昨夜的地底亡命,消耗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神,即使有吴战的丹药补充,但恢复还是需要时间的。
赵伟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当他端起陶碗喝水时,碗沿与牙齿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眼前不时闪过井口坠落的那名高句丽士兵惊骇的面孔,以及泉盖卢喉头喷出的那股滚烫鲜血。他偷眼看向吴战,队长正用一块粗布,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地打磨着那柄工兵铲。铲面上的血迹已被擦净,但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味道,仿佛已浸入金属的肌理。
“头儿,”陈石哑着嗓子打破沉默,“咱们…算立了大功吧?”
吴战没有抬头,指腹试了试铲刃的锋利:“功是将军们论的,命是自己的。吃完抓紧休息,伤口处理干净。”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决定战局的行动只是日常的操练。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既安抚着队员紧绷的神经,也隔绝了胜利带来的狂热。
就在这时,传令兵疾步而来,神色却无半分喜庆:“吴将军,大元帅急召!”
营地内的轻松气氛为之一凝。刚经历大战,急召为何?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李积端坐主位,两侧将领肃立,中央摆放着一座简陋的沙盘,上面已插上代表唐军的小红旗,覆盖了盖牟城。但李积的手指,却点在盖牟城以东约八十里外的另一座城寨模型上——白岩城。
“盖牟虽下,然高句丽援军正自国内城(高句丽都城)星夜赶来。我军需速战速决,拿下黑岩城,方能打通前往辽东城的要道。”李积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力,“然黑岩城守将孙代音,非泉盖卢之勇悍,却以狡诈多谋着称。”
行军司马接口道:“据斥候回报,白岩城外松内紧,城墙不及盖牟高厚,但城外挖掘了大量陷马坑、绊索,城内防御布置不明。更诡异者,我军斥候靠近侦查,竟未遇一兵一卒拦截,亦无箭矢驱赶,寂静得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积目光锐利地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在刚进帐的吴战身上,“吴战,你幽影小队新立奇功,本不应即刻再用。然黑岩城情况特殊,非强攻可下,需先探明其虚实的‘妖’在何处。”
他指向沙盘上黑岩城西的一片密林:“大军明日开拔,前锋抵达此处驻扎。给你一夜时间,带你的人,潜入黑岩城外围,查明所有陷阱布置,特别是找出守军按兵不动的缘由。可能办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吴战身上。一夜之间,探查一座以狡诈闻名的守将经营的城池外围,其凶险程度,或许不亚于在盖牟城地底搏命。
吴战抱拳,声音依旧平稳:“末将领命。”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帐中诸将稍稍松了口气。
子时刚过,幽影小队再次融入夜色。离开盖牟城范围的官道,转入东向的崎岖小径。与上次不同,这次每个人脸上都少了些许初战的生涩,多了几分沉郁的警惕。吴战的工兵铲已重新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距离白岩城尚有十里,先锋宋涛突然打出警戒手势,整个人伏低下去。
“头儿,前面不对。”
吴战悄无声息地潜至宋涛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月光下,前方的道路看似平坦,但两侧的草丛却有着不自然的倒伏痕迹,他抽出工兵铲,轻轻探向前方地面。
“嗤——”
工兵铲的铲尖轻易刺破了覆盖在陷坑上的伪装草席,露出下面黑黢黢、深达丈余的坑洞,坑底隐约可见削尖的竹签木刺。
“陷马坑,覆盖巧妙。”吴战低语,“绕行。”
然而,当他们试图从侧面林地绕过时,张文发出了警告:“地下有绊索!连着警铃!”
只见他用工兵铲小心翼翼地从落叶下挑起一根几乎透明的细韧皮索,皮索两端系在树干上,中间连着几个小巧的铜铃,稍有触动,便会叮当作响。
“不止一道。”刘超在另一侧也发现了类似装置。
这片看似可以通行的林地,竟被布下了如此密集的警戒网。吴战示意众人停下,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用工兵铲轻轻拨开一层浮土,眼神一凝。
浮土之下,并非天然的土壤,而是一种混合着铁蒺藜、尖锐碎石的硬层,工兵铲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咄咄”声。
“是‘铁藜壕’,”吴战沉声道,“表层浮土掩饰,下面夯实混合铁蒺藜,专伤马蹄人足。孙代音果然名不虚传。”
这片死亡地带,几乎封锁了所有通往白岩城的常规路径。
“怎么办?头儿?”赵伟看着眼前无形的死亡陷阱,面露难色,“硬闯肯定不行。”
吴战没有立即回答,他抬头望向天空,辨认星辰方位,又用工兵铲在不同方向的地面上反复探查、倾听。突然,他走到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土坡前,用工兵铲连铲数下,露出下面新鲜的泥土。
“看这里,”他招呼众人,“土色较新,虽经伪装,但夯实程度与周围不同。像是…填埋不久的沟渠。”
宋涛凑过来,用手捻起一点泥土嗅了嗅:“有极淡的水汽和腥味。难道是…旧的排水渠被填埋了?”
这个发现让众人精神一振。如果有旧的排水渠,就意味着可能有一条避开地面陷阱的地下通道。
“顺着这个痕迹找。”吴战下令。
幽影小队沿着土坡的走向,在密林中艰难穿行。吴战手中的工兵铲成了最有效的探路工具,时而掘土验证,时而敲击地面听声辨位。一个时辰后,他们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找到了一个被石块勉强封堵的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潮湿腐朽的气味。
“是废弃的泄洪渠。”张文判断,“年代久远,但结构应该还算完整。”
“老规矩,”吴战看着洞口,“我先进。”
泄洪渠内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吴战匍匐在前,工兵铲横在身前,既是开路,也是防卫。渠壁布满黏滑的青苔,脚下是没踝的淤泥,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爬行约百步,前方传来微弱的流水声,空间也稍微宽敞了些,可以弯腰前行。然而,就在这时,吴战的工兵铲触碰到一个柔软的障碍物。
他停下动作,示意身后的人警戒。小心地用工兵铲尖端拨弄,那物体滚落下来,竟是一具高度腐烂的牲畜尸体,看形态似是一只羊。
“怎么回事?渠里怎么会有死羊?”赵伟掩住口鼻。
吴战眉头紧锁,用工兵铲仔细检查尸体周围,发现渠壁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抓痕和啃咬痕迹。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继续前进,加倍小心。”
又前行数十步,水流声渐大,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大的集水空间。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更多动物的尸体,主要是羊和狗,都呈现不正常的死亡状态,尸体污染了水流,散发出恶臭。
“头儿,你看水里!”马在岭压低声音惊呼。
在火折的微光下,可以看见水流中漂浮着一些细小的、不正常的泡沫,水色也略显浑浊。
吴战用工兵铲舀起一点水,凑近观察,又嗅了嗅,脸色骤变:“水有毒!”
他立刻命令所有人后退,避免接触水流。孙代音的狠毒计策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他不仅在外围布下物理陷阱,更可能污染了水源!
就在他们准备原路返回时,渠道的另一头,传来了细微的、并非来自他们队员的脚步声和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