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割裂河北平原枯槁的胸膛。
正月末,李世民所率唐军主力,在历经半月休整,舔舐完上次奔袭救主的创口后,再次如沉默的钢铁洪流,碾过被寒冬冰封的大地,执拗地向北,再向北。
冬日的行军是凝固的煎熬,队伍在茫茫雪野上走走停停,严寒比窦建德那些散落四野的余部更凶悍,它无声地渗透,啮咬着兵卒的筋骨与意志。
冻伤者的哀鸣成了这漫长旅途最常听见的悲歌。
偶有遭遇战,皆是窦军旧部小股人马绝望的扑击,如同冰面上滑过的幽魂,短暂地撕开唐军严整的阵列,旋即便被沉重的甲胄与锋利的陌刀绞碎,溅开的血花瞬息便被冻土贪婪吸尽,只留下深褐的污迹和更深的死寂。
李世民端坐马上,玄色大氅凝满霜华,面庞被北风雕琢得越发冷峻,唯有一双眼眸,锐利如鹰隼,穿透风雪,始终牢牢钉在北方——定州。
三月初,残冬的尾巴依旧带着刺骨的恶意。
定州灰蒙蒙的城墙轮廓,终于在视野尽头挣扎着浮现,像一头疲惫巨兽伏卧于苍茫大地。
城池扼守要冲,城高池深,是窦建德旧部在河北北部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巢穴。
城头人影幢幢,各色残破的旗帜在料峭春风里僵硬地翻卷,无声地昭示着顽抗的决心。
唐军庞大的营盘在城外三里处扎下,如同缓缓张开的钢铁巨口,将孤城围困其中。营寨初立,栅栏深埋,鹿角森然,兵戈的寒光刺破薄暮。然而,定州城并未如预期般龟缩死守,相反,一种不祥的躁动在唐军前锋营垒间悄然滋生。
是日黄昏,一队数百人的唐军前锋奉命涉过环绕定州南郊的桑干河支流——冰水河,探查一处可疑的浅滩渡口。
河水尚未完全解冻,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残冰,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士卒们踩着齐膝的冰水,谨慎前行。
玄影上的李震与苍梧背上的吴战也在队列之中,周围被精锐亲兵护卫着。暗影小队恢复之后,五位什长受到秦王李世民的宴请,总算知道暗影小队经历了什么。不过最意外的是两匹马的灵性,有着锐敏的感知预判危险能力。
毕竟它们都是有主人存在的,自己也有宝马良驹,再据为己有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玄影忽然停步,钉在河滩边缘,不安地刨着蹄下湿冷的砂石,鼻孔翕张,喷出浓重的白气,低沉的嘶鸣带着明显的警兆。苍梧则昂起头,鬃毛无风自动,深青色的身躯绷紧如弓弦,那双深邃的马眼死死盯住前方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几处微不可察的漩涡。
“停!”领军的李震心头一紧,厉声喝止。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前方看似坚实的冰层与浅水区猛地炸裂开来,无数身披水草、口衔短刃的矫健身影,如同从幽冥水底钻出的恶鬼,破冰而出。水花裹挟着碎冰四溅,刺骨的寒气与浓烈的杀机瞬间弥漫。
正是窦建德旧部最精锐的“水鬼营”!
他们埋伏多时,以惊人的水性和忍耐力藏身冰水之下,此刻骤然发难,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短刀、鱼叉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凶狠地刺向立足未稳的唐军士卒。惨叫声、冰层碎裂声、兵器碰撞声、浑浊水流的哗啦声瞬间撕碎了黄昏的宁静。冰水河浅滩,顷刻化作修罗血池!
远处高坡之上,李世民立马观阵,脸色瞬间铁青。
他看到了前锋的混乱,更看到了那些水鬼悍不畏死的亡命搏杀。他猛地抬手,声音冷冽如刀:“弩车!覆盖河滩!中军轻骑,左右翼包抄!救出前锋,一个水鬼也不许放过!”
令旗挥舞,战鼓如雷。巨大的弩车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弦声,粗如儿臂的弩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标枪,狠狠扎向那片混乱的死亡水域。
同时,左右两翼铁蹄轰鸣,烟尘暴起,唐军精骑如两道汹涌的铁流,凶狠地撞向河滩两侧,意图将这支凶悍的水鬼彻底合围歼灭。
二马突然间间跃起,左右分开而行,吴战嘴里特殊的鸟叫声传出,下一刻暗影小队从后面队伍飞奔而出,分成前后两排,马在岭率领的二十人在后,满月之弓出现,箭矢不断被射出。
其余人则是在张文和宋涛的带领下靠近冰水,双手交替的下压手腕,毒弩不断射出,即使如此紧张,还保持着交替进行,确保有时间在臂弩里面填充弩箭。
反应不慢,不过一开始还是造成了不少人兵卒的伤亡。
夜幕终于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定州城如同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磐石,压在旷野之上。唐军营寨灯火如星,戒备森严。
白日冰水河的血腥遭遇,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每一个唐军士卒心头。
然而,就在这看似凝固的寂静里,定州城厚重的西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没有火把,没有呐喊,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沉默的黑色洪流,无声地涌出城门,贴着城墙根部的阴影,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巨大蜥蜴,悄无声息地分成数股,迅疾无比地扑向唐军连绵的营寨。
他们人人赤膊,仅以墨汁涂面,胸背处用白垩画着狰狞的鬼面图腾,在夜色中形同真正的恶鬼。每人背负一个沉重的皮囊,手中紧握引火之物——这是窦建德麾下最令人胆寒的“夜叉死士”,专行焚营破寨、同归于尽的绝杀!
死士们对唐军巡哨的间隙与营寨的薄弱处了如指掌。他们如同鬼魅般避开明哨,割断暗哨的喉咙,动作精准而冷酷。数股黑色洪流几乎同时突入了唐军外围几个储存粮草与攻城器械的营区。引火之物被疯狂地投掷出去,火油泼洒,火折亮起。
“轰——!”
“轰——!”
……
冲天的烈焰如同愤怒的巨兽骤然觉醒,在唐军营寨的数个要害点同时腾起,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料、堆积的粮草、成捆的箭矢,瞬间将夜空映照得一片惨红。
浓烟滚滚,直冲霄汉。
惊呼声、惨嚎声、战马惊恐的嘶鸣声、营帐燃烧的噼啪声……各种声音疯狂地搅拌在一起,唐军营盘的核心区域,瞬间陷入一片炼狱火海!
“敌袭!夜袭!救火!”凄厉的警锣声终于划破混乱的夜空,尖锐得刺破耳膜。
整个唐军大营彻底沸腾!
无数士卒从睡梦中惊起,衣甲不整地冲出营帐,面对眼前的滔天火海和鬼影般在火光中跳跃砍杀的赤膊死士,一时竟茫然失措。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火光映照下,那些涂抹着鬼面的夜叉死士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形同疯魔。他们浑身浴火,却发出野兽般的狂笑,挥舞着燃烧的武器扑向任何试图救火或组织抵抗的唐军,用牙齿撕咬,用身体冲撞,只为将更多的死亡与火焰传播开去。
一个死士被长枪洞穿胸膛,竟狞笑着死死抱住枪杆,任凭枪尖从后背透出,拖着唐军士卒一起滚入熊熊燃烧的粮草,惨烈如斯。
“陌刀手!结阵!”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在混乱的核心炸响!
李世民玄甲浴火,手持长槊,如战神般出现在一处燃烧的攻城器械旁。他身后,是数百名身披重甲、沉默如山的陌刀兵!
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无视身旁肆虐的火焰和疯狂扑来的死士,在震耳欲聋的“嘿!哈!”战吼声中,巨大的陌刀如林般竖起,又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轰然劈落。
刀光如匹练,在火光中划出死亡的弧线。血肉横飞,断肢残骸与燃烧的木块一同抛洒。再疯狂的夜叉死士,在钢铁丛林般推进的陌刀阵前,也如同撞上礁石的浊浪,瞬间粉身碎骨。
秩序,开始以最残酷的方式,在血与火中重新凝聚。
玄影与苍梧被亲兵死死拉住缰绳,远离核心火场。
玄影焦躁地踏着蹄子,望着那片映红半边天的炼狱,发出不安的低鸣。苍梧则昂首向天,对着定州城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而悲怆的嘶鸣,穿透了所有的厮杀与火焰燃烧的爆响,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又仿佛在为这无边的杀戮而哀恸。
整个有幽影小队出了军帐,没有时间顾及战马,分开各自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