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疲惫不堪的一行人。他们相互搀扶,沿着渐趋平缓的溪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人抱怨——能从那地狱般的古墓中活着出来,已是万幸。
东方天际终于泛起鱼肚白,血月最后一丝余晖不甘地隐没在山峦之后。晨曦微露,驱散了望月谷中那令人不安的诡异氛围,虽然山谷依旧幽深神秘,但至少恢复了白日里应有的宁静。
“看!那边有炊烟!”眼尖的陈晓雅忽然指着远处山坳里升起的一缕纤细烟柱,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
众人精神一振,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几条溪流交汇处的平坦地带,依稀可见几十户灰瓦泥墙的房屋错落分布,那缕炊烟正是从村中升起。
“是我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小山村!”李志豪辨认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总算回到人世间了。”
来时的路早已记不清,他们是被地下暗河冲到了山谷的另一侧。望山跑死马,看似不远的距离,又耗费了众人近一个小时才艰难抵达村口。
此时天光已大亮,清晨的山村苏醒过来,鸡鸣犬吠,偶尔有早起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看到这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污泥血污、伤痕累累的陌生人,都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老乡,请问村长家在哪?”苏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上前询问一位牵着水牛的老汉。
老汉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是看到钟浩然道袍破损却依稀能辨出道士装扮,苏念气质不凡,其余几人虽狼狈却也不像歹人,这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指了指村子中央一栋稍大的院子。
谢过老汉,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村长家。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的汉子,正是村长本人。看到他们的模样,村长也吓了一跳。
苏念早有准备,递过去几张湿透但勉强能辨认的钞票,解释道:“我们是进山考察的地质队员,遇到了塌方和野兽,同伴受了伤,装备也丢了,想在这里暂时休整一下,换点干净衣服和吃的。”
这个说辞勉强合理,加上实在的钞票,村长脸上的疑虑消减了大半,尤其是看到林晚怀中昏迷不醒、皮毛焦黑的小兽(布欧)时,更是信了几分山里遇险的说法。山里人淳朴,收了钱便热情起来,连忙招呼自己婆娘烧热水、找干净衣服、准备饭食。
村长家空余的房间不多,最终腾出了两间偏房。苏念、钟浩然、李志豪一间,林晚和陈晓雅带着布欧一间。虽然简陋,但遮风避雨,有干燥的床铺,已是天堂。
热水端来,简单的擦洗换上山民提供的粗布衣服,虽然不合身,却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血腥气。热腾腾的米粥、窝头、咸菜下肚,一股暖流才仿佛重新注入了冰冷的四肢百骸。
做完这一切,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苏念强撑着,先仔细检查了布欧的情况。小家伙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体内那股微弱的白芒与青气似乎形成了一种平衡,缓慢滋养着它焦黑的躯体,甚至有一些烧焦的毛发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色皮肉。
“它需要时间。”苏念对忧心忡忡的林晚道,“天劫洗礼,螣蛇内丹,白虎血脉…它的造化非凡,这次若能撑过去,未来不可限量。我们静观其变。”
林晚稍稍安心,小心地将布欧安置在铺了软布的篮子里,放在床头。
另一边,苏念又查看了每个人的伤势。他自己内伤不轻,度厄星力耗尽;钟浩然心神受损,脸色依旧苍白;李志豪和陈晓雅多是皮肉伤和脱力;林晚相对最好,但也受惊不小。所幸都是修行之人或常年行走野外之人,体质远胜常人,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老大,我这小心肝啊,噗通噗通的,那两张蓝符可是祖师爷留下的宝贝…”钟浩然瘫在硬板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试图用惯有的逗比风格掩饰内心的后怕与损失宝物的肉痛,但效果不佳。
苏念没理他的耍宝,盘膝坐在地上,尝试运转度厄星经。一丝微弱的星力艰难地从几乎枯竭的丹田升起,缓慢游走于受损的经脉,带来细微的刺痛与修复的麻痒。
房间里沉默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李志豪和陈晓雅靠坐在墙边,眼神复杂,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劫后余生与一丝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钟浩然忽然翻身坐起,脸上的嬉笑收敛,难得正经地问道:“老大,赢勾这事…你怎么看?那老僵尸跑路了,这天下…怕是要不太平了吧?”
这个问题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上古尸祖逃脱,即便身受重创,其威胁也远超想象。他需要恢复,而恢复需要什么?或许是极阴之地,或许是…生灵的精气与血液。一想到这,众人就不寒而栗。
苏念缓缓睁开眼,眼中金芒黯淡,他沉声道:“赢勾现世,绝非小事。其力量层次远超当今修行界认知,一旦他恢复部分实力,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又熟悉的手机铃声猛地响起!
“滴滴滴——滴滴滴——”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早已泡水报废或丢失的手机。最终,钟浩然从他那件破烂道袍的暗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老年机——款式老旧,但防水效果看来不错。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亲亲雯雯。
钟浩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紧张、心虚、还有一丝习惯性的讨好。他看了一眼苏念,尴尬地咳了一声,按下了接听键,还没等他“喂”出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怒气的女声,音量之大,连旁边的苏念等人都隐约可闻:
“钟!浩!然!你死哪儿去了?!电话几天打不通!信息也不回!你是不是又跟着苏念还有晚晚跑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林晚的电话也打不通!你们三个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轰得钟浩然头皮发麻。他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尽管对方根本看不到:“雯雯,亲爱的,宝贝儿,你听我解释…信号不好,山里没信号…对对,就是地质考察,帮学校老师的忙…特别辛苦,风餐露宿…没危险,绝对没危险!就是条件差了点…晚晚也好着呢,嗯嗯,在我旁边…你放心,完事了就回去,给你带特产…”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女朋友刘雯的盘问,一边对着苏念和林晚挤眉弄眼,示意他们别出声。
苏念和林晚无奈地对视一眼。刘雯是林晚的室友,性格开朗泼辣,和钟浩然是一对欢喜冤家。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但对苏念三人的“不简单”早有察觉,只是默契地不去点破,每次钟浩然“失踪”,她都会这样担心地打电话来“查岗”。
好不容易哄得电话那头的刘雯语气稍缓,又让她和林晚说了几句话报平安,钟浩然才满头大汗地挂断电话,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回床上:“妈呀,比跟赢勾打一架还累…”
这通来自平凡世界的电话,像是一个奇异的开关,瞬间冲淡了房间里凝重的气氛。那地下古墓、尸祖赢勾、惊天大战…仿佛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现实是,他们还活着,回到了有着手机信号、女朋友查岗、需要思考吃饭睡觉的平凡人间。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思考。
李志豪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苏…苏先生,钟道长,这次…多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和晓雅肯定折在下面了。”陈晓雅在一旁用力点头,眼神真挚又带着后怕。
苏念摆摆手:“不必谢,当时情况下,我们是同伴,自当互相扶持。而且,你们也出了力,没有你们破坏祭坛节点,拖延赢勾吸收血月之力,我们撑不到布欧引动天劫。”
李志豪苦笑一下:“戴罪立功…也不知道算不算。出发前,特事局的人确实说过,如果我们这次表现好,之前的事可以特事特办,既往不咎…”他顿了顿,和陈晓雅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下定了决心。
“苏先生,我们俩…商量过了。”李志豪的声音低沉却坚定,“这趟活儿,差点把命搭上。以前只觉得摸金倒斗是手艺活,求财而已,虽然知道有风险,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这么超出想象的东西。这次是真的怕了。”
陈晓雅接口道,声音微微发颤:“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们能碰的。这次能捡回条命,是祖师爷保佑,也是运气。我们不想再有下次了。”
李志豪握住她的手,看向苏念和钟浩然:“所以,我们打算金盆洗手了。特事局那边如果不追究,我们就用这次的报酬和以前的积蓄,找个南方的小城,开一家户外用品店,正经营生。以后…再也不碰地下的东西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向往,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经历了生死,才知道平凡生活的可贵。
苏念闻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这条路,确实不适合一直走下去。特事局那边,我会为你们作证,这次你们有功无过。”
“谢谢!谢谢苏先生!”李志豪和陈晓雅连声道谢,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是看到了新生活希望的曙光。
钟浩然也凑过来,拍了拍李志豪的肩膀:“嘿,开店好哇!以后哥们儿去你们那儿买装备,可得给打个折!”
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
但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现实。赢勾逃脱,后续该如何处理?
“赢勾之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刻上报。”苏念凝重道,“特事局、有关部门,甚至道门佛宗,都必须知晓此事,早做准备。这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承担的责任。”
钟浩然点头赞同:“没错,得让上面那些老家伙们头疼去。不过…”他挠了挠头,“咱们怎么说?说我们下了一个西周古墓,放出了僵尸始祖赢勾,然后一只猫引天劫把他劈跑了?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扯淡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的经历太过离奇,缺乏实质证据(总不能把布欧交上去),司徒玄死无对证,堂本樱不知所踪。
苏念沉吟道:“如实禀报,信不信由他们。但我们自身的经历可以做些模糊处理,重点在于警告赢勾现世的危险性。特事局能人异士不少,自有判断和验证的方法。”
他看了一眼窗外,日头已经升高:“我们在这里休整两天,等大家恢复一些,布欧情况稳定,就立刻离开。志豪,晓雅,你们之后有何打算?”
李志豪道:“我们先跟你们一起回市里,向特事局的人汇报交接清楚,然后…就真的洗手不干了,直接去找地方开店。”
计划已定,心头稍安。极度的疲惫再次袭来,众人再也支撑不住,纷纷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次日中午才陆续醒来。山村宁静,无人打扰。村民送来的食物虽然简单,却足以补充体力。
两天时间里,众人都在默默运功疗伤。苏念的度厄星力恢复最快,已能初步运转周天,内伤好了小半。钟浩然心神损耗恢复较慢,但脸色好了不少。李志豪和陈晓雅的皮肉伤已无大碍。林晚一直细心照料着布欧。
布欧在第二天傍晚终于苏醒过来。它虚弱地叫了一声,睁开那双异色瞳,眼神似乎更加灵动深邃。它身上的焦黑死皮大部分脱落,长出了一层细密的、银白与淡青交织的新生绒毛,体型似乎也稍稍大了一圈,气息虽然微弱,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神秘。它舔了舔林晚的手指,又蹭了蹭苏念的手心,似乎在安慰他们。
看到布欧苏醒且状态向好,众人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第三天清晨,众人向村长辞行,付清了食宿费用,并额外多给了一些表示感谢。村长还帮他们联系了一辆偶尔会来村里收山货的破旧面包车,可以将他们送出大山,前往最近的县城。
临行前,苏念最后回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望月谷。山谷静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改变了。赢勾如同一个定时炸弹,隐匿于世的某个角落。而他们的生活,也注定无法再回到从前。
面包车颠簸着驶离小山村,扬起一路尘土。
车窗外,阳光正好,田野青翠。
但车内的每个人都知道,前路或许还有更大的风雨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