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手机屏幕紧贴着嘴唇,像一块被强行嵌入的墓碑。
玻璃的凉意混着唇上磕破的血腥,顺着牙缝渗进来,带着一股绝望的铁锈味。
幽蓝的光从屏幕边缘的缝隙漏出,像冰冷的鬼火,幽幽地映亮了我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僵硬的下半张脸。
下巴的肌肉绷得像石头,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着颤,咯咯作响,撞击着紧贴的冰冷玻璃。
而我瞪大的眼睛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钢钉,死死钉在了正前方。
钉在了那面镶嵌在老旧衣柜门上的穿衣镜里。
镜面光滑,冰冷,像一片凝固的、通往地狱的冰湖。
窗外渗入的微光,在镜面上涂抹出一层死寂的灰白。
它清晰地映照出墙角的一切。
映出我。
那个蜷缩在冰冷墙壁夹角里的、狼狈如丧家之犬的可怜虫。
头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惨白如纸的额头上。
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滚圆,眼白上爬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绝望的黑点。
整张脸扭曲变形,肌肉痉挛,写满了被活生生撕碎灵魂的惊骇。
也映出那部如同诅咒般死死贴在我嘴唇上的手机。
幽蓝的微光在镜中勾勒出它冰冷的轮廓,像一只趴伏在濒死者脸上的、贪婪吸食恐惧的机械甲虫。
但这还不是全部。
镜子的反射,冰冷、精准、残酷无情,如同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我身后那片自以为安全的黑暗角落,将隐藏其中的、令人魂飞魄散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我眼前。
在我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纸。
而在我的肩膀上方紧贴着我后脑勺的位置,在镜面的倒影里悬浮着一张脸。
一张倒吊着的脸。
它的皮肤是一种死尸般的、毫无生气的惨白,透着一种长久浸泡在冰冷黑暗中的浮肿。整张脸是完全倒置的,额头在下,下巴在上。
那本该是头顶的位置,此刻正对着我的后脑勺,近得仿佛我后脑的发丝都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
五官以一种完全倒置的、违反一切生物结构的诡异角度扭曲着。
两个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是深不见底的、流淌着粘稠暗红液体的窟窿。
那粘稠的暗红像融化的劣质蜡烛油,缓慢地、无声地从窟窿边缘溢出,顺着倒置的“额头”向下流淌,拉出几道粘腻、污秽的痕迹。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暗深渊。
鼻子塌陷变形,歪斜着,如同被重物狠狠砸扁过,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扭曲的孔洞。
嘴唇干瘪,开裂,如同在沙漠中曝晒千年的皮革。
此刻,那两片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正以一个几乎要贴在我头皮上的距离,无声地张开着露出了里面黑黄的、参差不齐的、如同野兽般尖利的牙齿。
牙缝间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凝固的污垢。
这张倒吊的、惨白的、流淌着血泪的、咧着獠牙的鬼脸,正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密距离,向下俯视着镜子中,我那惊骇欲绝的倒影。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血液停止了流动,呼吸停止了,心跳仿佛也停止了。
整个世界被抽干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镜中那张倒吊的鬼脸,和它那无声的、俯视的凝视。
冰冷。纯粹的、非人的、带着无尽恶毒与嘲弄的冰冷,如同亿万根冰针,顺着镜中那倒吊鬼脸的视线,穿透空气,狠狠刺入我的眼球,刺入我的大脑,刺入我灵魂的最深处。
全身的肌肉、神经、骨骼,被这超越极限的恐怖瞬间冻结。连颤抖都停止了。
只有眼球,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生物的本能,在巨大的、撕裂般的惊骇中疯狂震颤,几乎要脱眶而出。
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眩晕的白光如同爆炸的冲击波,在眼前疯狂闪烁、蔓延。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碾碎、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临界点——
镜中,那张倒吊的鬼脸,它咧开的、干瘪的、露出黑黄獠牙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
肌肉纤维在惨白的皮肤下扭曲、蠕动,发出无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撕裂感。
干裂的嘴唇被强行扯向两侧的耳根,如同被无形的鱼钩勾住,硬生生拉出了一个完全超出人类面部肌肉极限的弧度。
一个非人的狞笑!
冰冷!恶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纯粹的残忍。
这个狞笑出现在一张倒吊的脸上,出现在镜中我的倒影身后,出现在几乎贴着我后脑勺的位置。
“呃……”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灵魂被抽离躯壳般的抽气,从我紧贴着手机的嘴唇缝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瞬间变得浓重无比。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逆流,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那狞笑的冰冷彻底冻结!
它在笑!
它在对着镜子里的我狞笑!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彻底摧毁。
眼前的白光轰然炸裂,吞噬了一切!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我吞没。
紧贴着手机的嘴唇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身体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力量,不受控制地、软软地向后倒去。
后脑勺正对着那面映照着狞笑的镜子。
不!
这个念头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丝火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瞬间猛地炸开。
不能倒过去!不能碰到它!
身体的本能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在身体即将彻底失去平衡、后脑即将撞上冰冷墙壁的刹那,我如同触电般,猛地将头向前狠狠一磕!
“咚!”
额头重重地撞在了紧贴嘴唇的手机坚硬冰冷的金属边框上。
剧痛!
尖锐的、如同烧红铁锥刺入颅骨的剧痛,在额角瞬间炸开。
眼前金星疯狂乱舞,混合着爆炸的白光,世界变成一片混沌的漩涡。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但这剧烈的疼痛,却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硬生生将我从彻底昏厥的边缘拽了回来。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恐惧的冰海,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
我死死地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用这钻心的痛苦对抗着那灭顶的恐惧和强烈的呕吐感。
不能昏过去,昏过去就完了。
视线在剧痛和眩晕中艰难地重新聚焦。
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沾上了我额角鲜血的手机屏幕边框。
冰冷的金属染上了温热的猩红,触目惊心。
然后,视线艰难地抬起,越过那染血的边框,再次投向那面如同恶魔之眼的穿衣镜。
镜中,那个蜷缩在墙角的、额角淌血的、狼狈不堪的我,依旧清晰。
而在我倒影的后方,那张倒吊的、惨白的鬼脸依然悬浮在那里。
距离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点?
那张咧开的、非人的狞笑依旧凝固在倒置的脸上。
那流淌着粘稠暗红血泪的窟窿,那黑黄的獠牙,在镜面冰冷的反射下,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凝固的恶毒。
它在笑!它一直在笑!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注入心脏。
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后背的墙纸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地粘在皮肤上。
怎么办?怎么办?!
镜子!都是这面镜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混乱的恐惧中滋生——砸了它,砸碎这面映照出恐怖的镜子。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蔓延,它带来了一种扭曲的、近乎自毁般的勇气。
仿佛只要毁掉这面镜子,就能毁掉镜中的恐怖,毁掉那个紧贴在我身后的倒吊鬼脸。
“呃啊——!”
一声混合着剧痛、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
身体里残存的所有力量,在这一刻被全部压榨出来。
我猛地抬起那只没有被手机贴住的左手,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肌肉虬结,青筋暴突。
五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出血痕。
目标——正前方,那面映照着狞笑的、该死的穿衣镜。
砸!
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拳头裹挟着风声和绝望的咆哮,狠狠砸向那光滑冰冷的镜面。
拳锋撕裂空气,带着一股血腥的劲风。
就在我的拳头即将触碰到冰冷镜面的前一刹那——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极其尖锐、如同无数指甲同时刮过黑板、又混合着高压电流短路的恐怖噪音,猛地从我紧贴在嘴唇上的手机听筒里——爆发出来。
这噪音瞬间穿透了耳膜,像一把烧红的电钻,狠狠钻进我的大脑深处。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在颅腔内轰然炸开。
“啊——!!!”
砸向镜面的拳头动作瞬间僵死,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一弓。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
耳中只剩下那疯狂刮擦、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噪音。
紧贴在嘴唇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不是幽蓝的待机光。
而是一片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猩红!
整个屏幕瞬间被这诡异的红光吞噬。
那红光如此粘稠,如此不祥,如同地狱熔岩的表面,翻滚着、沸腾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这猩红的光芒,透过紧贴的嘴唇皮肤和微张的牙缝,直接投射进我的口腔深处。
口腔的黏膜、牙齿的轮廓、甚至喉咙的深处,都被这诡异的红光染上了一层粘腻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如同含着一口滚烫的、粘稠的鲜血!
“滋啦——!!!”
那刮擦灵魂的噪音还在持续,如同亿万只恶鬼在耳边同时尖啸。
大脑在剧痛和噪音的双重蹂躏下彻底沸腾,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摇曳,即将熄灭。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猩红的手机屏幕上,那粘稠翻滚的血光之中,极其突兀地浮现出了一行扭曲的、如同用焦黑炭笔在血痂上书写的黑色文字。
字迹歪斜、颤抖,带着一种非人的疯狂和怨毒:
「看 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