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站在原地，脚底传来地面细微的震颤。那根垂下的玄铁链还在风中轻轻摆动，襁褓晃得不急不缓，像某种倒计时。
他盯着它，没有再往前一步。
心口的莲纹跳得越来越快，和之前在丹阁废墟时不同，这次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节奏，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肺腑。他抬起手，指尖已经泛黑——那是精血催得过狠的征兆。
但他没停。
指甲划开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腕间的莲花刺青上。皮肤接触血的瞬间，刺青猛地一烫，仿佛活了过来。一股寒意顺着经脉往上爬，压住了毒雾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先是黑雾退散，接着地面裂开一道口子，不是真的裂缝，而是空间被记忆撑破的痕迹。雾气凝成石台，四周立着残破的柱子，上面刻满了褪色的符文。一个女子被锁在中央，白衣染血，胸口插着三根锁链，其中一根贯穿心脏。
江尘认得她。
不是靠脸，是靠魂。
白璃。
初代圣女，北境雪域最后一位执掌冰魄令的人。她的嘴唇在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就在她心脏位置，浮出半卷泛金光的心诀，正被人一点点抽离。
画面一闪。
炉火冲天，四壁刻满“灭世”二字，每一笔都像是用血画的。角落里蜷着个婴孩，赤身裸体，浑身烫伤，小手拍打着炼魂炉的内壁。他哭不出声，只能张嘴大喊，眼尾有一粒极淡的朱砂痣。
萧沉渊。
江尘喉咙发紧。
他想走近些，看清那孩子的脸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可刚抬脚，耳边突然炸起一阵怒吼。
“你根本不是姐姐！”
冰芒破空而来，速度快得连反应都来不及。枪尖穿透左肩，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力道之猛，让他后背重重砸进地面，尘土扬起。
白螭落在他面前，银发凌乱，耳尖结霜，握枪的手青筋暴起。他低头看着江尘，眼里全是恨意，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痛。
“她的魂早在第十轮回就被抽干了。”白螭咬牙，“你是什么东西？冒牌货？还是……他的共犯？”
江尘没答话。
肩膀上的伤很重，冰枪不仅穿过了肉身，还卡住了灵脉节点，灵气运转受阻，四肢都有些发麻。但他没挣扎，也没试图拔出那支枪。
血顺着枪杆往下淌，滴落在地面那层由毒雾凝结的晶面上。
一滴。
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整片空间忽然震了一下。
晶面裂开细纹，血渗进去，像墨汁融进冰层。紧接着，新的画面浮现出来——
苍穹之下，一座古老祭坛燃着黑火，火焰是冷的，颜色发紫。一名少年被五花大绑推上高台，脸上满是血污，但五官清晰。那是江尘的脸，年轻许多，却分明是他。
祭坛周围站着七个黑袍人，为首的抬起手，掌心托着半卷心诀。他冷笑：“这一世，让创造之体承载罪孽。”
话音落，刀光起。
少年胸口被剜开，鲜血喷涌。那半卷心诀直接塞进了他的心脏。他惨叫一声，身体剧烈抽搐，可手脚都被镇压，动弹不得。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天空。
画面戛然而止。
白螭僵在原地，枪尖微微颤抖。
江尘躺在地上，呼吸微弱。他看着裂开的晶面，又看向白螭，嘴角扯了扯，声音沙哑：“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冒牌货吗？”
白螭没说话。
他盯着那幅画面消失的地方，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进了别的东西——震惊、迟疑，甚至有一瞬的动摇。
“那不是献祭圣女。”江尘咳了一声，唇角溢出血丝，“是我。第一世。”
白螭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姐姐……她也是被献祭的。”
“她是第九世。”江尘闭了闭眼，“每一代转生，都会被抽走一部分魂魄。第十次，她彻底消散。而我……是从最开始就被选中的容器。”
白螭的手松了一瞬，枪尖略微偏移。
就在这时，江尘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莲纹的位置烧了起来，像是有人往里面灌了熔岩。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周围的毒雾正在回缩，不是散去，而是被什么力量吸向皇城中枢的方向。
头顶的天空出现异象。
原本被黑雾遮蔽的星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裂痕，像玻璃被人砸出蛛网。每一道缝隙后面，都透出暗红色的光。
那不是天。
是记忆的夹层。
江尘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左肩的冰枪死死钉住他，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他只能仰头看着那些裂痕，耳边响起断续的童谣，和苏蘅之前哼的一模一样。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根……”
歌声越来越近，仿佛来自祭坛深处。
白螭抬头望天，神情凝重。他终于把枪往后撤了半寸，不再完全压制江尘的咽喉，但仍保持着戒备姿态。
“你到底是谁？”他问。
江尘喘了口气，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向空中那根垂下的玄铁链：“你看那襁褓……它一直在摇，却没有风推动它。”
白螭皱眉。
“因为它不在现实里。”江尘低声说，“它是锚点。连接所有轮回的记忆节点。他们用婴儿哭声引我们过来，就是为了打开这道门。”
白螭瞳孔一缩。
“谁？”
“那些写下‘灭世’的人。”江尘苦笑，“也是把你姐姐一次次送上祭坛的人。”
话音未落，空中裂痕猛然扩大。一道红光扫过广场，照在江尘心口的莲纹上。纹路骤然亮起，与天上裂缝同步跳动。
他全身一僵，意识开始模糊。
可就在即将陷入昏迷前，他看见白螭蹲了下来，伸手按在他受伤的肩上。
冰枪开始融化。
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因为白螭掌心流出的血滴在了枪身上。那血带着淡淡的银光，一碰冰质，立刻激起共鸣。
江尘感觉束缚松了些。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白螭。
“你……”
“我不是信你。”白螭打断他，声音冷，“我只是不信他们会选你当容器。除非……你真是那个最初的存在。”
江尘想笑，却只咳出一口血。
远处，皇城中枢的方向传来低沉轰鸣，像是大地在翻身。地面震动加剧，广场砖石一块块翘起，裂缝中冒出灰白色的雾气。
那些雾气凝聚成人形轮廓，模糊不清，却都在朝这边走来。
江尘抬起手，摸了摸左腕的莲花刺青。它还在发烫，但热度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灼人。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帮我把枪拔出来。”他说。
白螭盯着他看了几息，终于点头。
一只手扶住江尘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冰枪末端，缓缓发力。
冰枪脱离血肉的瞬间，江尘闷哼一声，整个人瘫软下去。可他仍强撑着没昏过去，右手撑地，一点一点往上爬。
白螭站在他身旁，目光扫过四周逼近的雾影。
“你能走吗？”
江尘没答。
他只是盯着空中那根玄铁链，看着它轻轻晃动，像钟摆。
然后，他抬起沾血的手指，朝着那襁褓的方向，慢慢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