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玻璃花房,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光影。路栀在尤宁和商曼漫一左一右的陪伴下,沿着长廊缓缓行走。她额间沁着细密的汗珠,却坚持迈出每一步。
「少走五步就好。」尤宁轻声劝着,手中的帕子始终预备着。
商曼漫则笑着指向不远处的藤椅:「今天比昨天多走了十步呢,我们去那边歇歇。」
这样的场景已成为庄园的日常。除了按时进食,还有一桩要事——面对顾川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时,路栀总要皱紧眉头,仿佛在进行一场艰苦的谈判。直到秦轶悄悄备好蜜饯,她才会屏息将那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
一个月的光景在日升月落间流转,配合着古籍中记载的调养秘法,路栀的身子日渐好转。当她在花园里独自走完一整圈时,连在远处观望的顾川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某日午后,顾北见她坐在窗边出神,随手将从她颈间取下的金属项圈抛了过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研究研究这个?」
项圈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起初这只是个打发时间的消遣,谁知路栀竟真的从中发现了不寻常的能量波动。她将项圈接在移动终端上,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眼中重新燃起许久未见的光彩。
「你看这里,」她兴奋地指着能量图谱上的异常峰值,「这个频率很特别……」
顾北凑近细看,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从那天起,庄园西侧的临时实验室常常亮灯到深夜。两个身影伏在操作台前,时而激烈讨论,时而默契配合,那些精密的仪器在他们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偶尔经过实验室的秦轶,总会驻足片刻。看着路栀专注的侧脸和重焕神采的眼眸,他的唇角便会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那个聪慧灵动的她,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归这个世界。
暮色渐浓,偏厅灯影轻摇。顾北慵懒地倚在茶案边,忽然直起身子,目光如电般扫过路栀:「师妹,都说一孕傻三年,我怎么觉得你比从前还要灵台清明?」他指尖轻叩紫檀桌面,眼中精光闪动,「快从实招来,可是得了什么机缘?」
路栀执壶斟茶,唇角含笑:「师兄好眼力。」
她指尖轻点桌上散落的项圈残片,「这些时日卧床静养,反倒让我对神魂之道有了新的领悟。」茶香袅袅间,她眸光流转,「不如请顾川哥同来,我们论道一番?」
顾北当即拊掌:「正合我意!」
待三人在软垫上坐定,窗外新月已上枝头。壁灯吐着温润的光晕,将三人的身影投在素墙上,宛若一幅会呼吸的水墨画。
路栀指尖轻抚青瓷杯沿,声音清越:「《养神蕴魂篇》有云:神为舟,魂为楫。往日我们只知固守灵台,却不知神魂亦需遨游天地……」
随着她娓娓道来,顾川已阖目入定。但见他周身泛起淡淡青芒,原本沉寂的丹田忽然涌动起温润的炁流,如春泉破冰,循着任督二脉缓缓流转。那炁流所过之处,经脉发出细微的嗡鸣,识海中静止的金色光点竟开始旋转,宛若星河初绽。
顾北更是心神俱震。多年来始终无法冲开的关窍竟如冰雪消融,一股灼热却舒爽的炁息自丹田升起,与他修炼多年的纯阳真气水乳交融。但见他的指尖微微颤动,周身穴窍竟自主吐纳起来,引得手边茶气随之缥缈。
「静极生动,枯木逢春。」路栀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道韵,「昔日我神魂将散,幸得机缘反倒悟出了破而后立的真谛……」
顾川忽然睁开双眼,眸中金芒流转。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层困扰多年的修为屏障正在松动,体内炁息前所未有地充盈澎湃。而顾北更是激动得微微战栗——停滞三年之久的境界,此刻竟隐隐触到了突破的门槛。
香火无风自动,在三人周身投下流转的光影。他们呼出的气息在空中交织成淡淡的雾霭,其中隐约可见金青二色炁息相互缠绕,宛若阴阳双鱼缓缓游动。
月光透过窗棂,与室内流转的道韵交织成片。三人静坐的身影在烛光中若隐若现,俨然与这天地大道融为了一体。
顾北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路栀和顾川之间来回移动:「师妹就是靠着这篇心法温养神魂的?《养神蕴魂篇》……师父那边的藏书阁我从小翻到大,从未见过这等玄妙功法。哥,你在师爷那里可曾见过?」
顾川缓缓摇头,衣袖轻拂过案几上袅袅升起的沉香:「师爷或许听闻过此篇,但他的藏经阁中确实没有。」他转向路栀,目光深邃,「小栀,这番机缘,莫非与那条小金龙有关?」
路栀闻言猛地睁大双眼,茶盏在指间轻轻一晃:「师兄怎会知道?你……」
「在瑞士研究院时,我曾魂魄离体,与它有过一面之缘。」顾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路栀立即伸手扣住他的腕脉,指尖微微发颤。她凝神细察,眉尖渐渐蹙起,在跳动的脉搏间追寻着那些看不见的痕迹。
「怎么样?」顾川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语气依然从容,「还有几年可活?」
沉香氤氲的青烟在三人之间袅袅盘旋,将这一刻的沉默衬得格外漫长。窗外,晚风拂过竹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路栀指尖仍停留在他腕间,闻言抬起眼眸,眼底漾开温软的笑意:「师兄何出此言?」她指尖轻轻按了按他跳动的脉搏,「这脉象从容有力,如春水初生。莫说长命百岁,便是再添一甲子也绰绰有余。」
她的声音轻柔却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月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将那份关切映照得格外真切。
顾川凝视着她认真的神情,原本紧绷的唇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顾川闻言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师妹何必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顾北不由分说地扣上他另一只手腕,凝神细察。忽然,他眉头一挑,眼中闪过惊异之色——指下的脉搏如春江潮涌,沉稳中暗藏生机,竟比寻常修行之人还要强健数分。
「这……」顾北难以置信地抬眼。
顾川将信将疑地抚上自己的腕间,片刻后瞳孔微震。他望向路栀,语气带着难得的郑重:「小栀,师兄有个不情之请……」
路栀会意浅笑,当即取来纸笔。墨香在室内弥漫,她运笔如飞,字字珠玑的《养神蕴魂篇》在纸上徐徐展开。顾川小心翼翼地将全文拍摄发送,不过片刻,师爷的视频电话便急切地闪烁起来。
「师爷福生无量。」路栀恭敬地接过手机。
屏幕那端,师爷雪白的长眉微微颤动:「小栀啊,这可是千年不遇的机缘,定要潜心修习,莫要辜负了这份天赐。」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让老道瞧瞧孩子们。」
路栀依言将镜头下移。师爷凝神细观,忽然抚掌而笑:「这两个小家伙生下来,可有的你忙喽!」
「会很调皮吗?」路栀轻抚孕肚,眼含期待。
师爷神秘地捋着长须:「天机不可泄露。有顾川在旁护持,老道便放心了。」他突然望向窗外,「哎呀!那群瘟鸡又在糟蹋我的菜园子了!」
视频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在山中回荡,师爷却仍握着手机怔怔伫立。他苍老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屏幕,望见路栀腹中那两团交相辉映的灵光——一簇炽烈如旭日,一脉清冷若月华。
「果然是你这小魔王……」他捻着长须轻声叹息,眼底却漾开难以掩饰的欣慰,「另一个瞧着温婉,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山风拂过他雪白的须发,几缕长须在风中轻轻飘摇。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抚过精心打理多年的美髯,眼中掠过一丝忧色:
「这两个小家伙降世后,老夫这胡子……怕是难保周全喽……」
一声带着笑意的叹息融进暮色里,惊起了林间的宿鸟。
山风拂过,带着药草的清香。师爷摇头轻笑,执起锄头走向那片被鸡群搅乱的菜畦,雪白的长须在风中轻轻飘动。
路栀刚递还手机,顾川便默契地将那碗深褐色的药汁推到她面前。
「师兄!」路栀盯着药碗,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这绝对是我喝过最苦的药,没有之一!」
顾川但笑不语,转头对顾北使了个眼色:「去请秦总过来,他夫人又要闹脾气了。」
眼看路栀苦大仇深地瞪着药碗,顾川拿起遥控器按下开关:「给你找点下饭的。」电视屏幕亮起,正在回放奥运射击决赛。
突然,路栀从沙发上坐直身体,险些打翻茶几上的果盘。
「昭微?!那是昭微!」她不可置信地指着屏幕——画面中,昭微身着土耳其国家队服,胸前的星月旗格外醒目。那头银发在赛场灯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而她竟连护目镜和耳塞都没戴。
顾川瞥了眼站在亚军领奖台上满脸不耐的昭微,解说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位选手的所有靶点都精准偏左 10 环,专家分析这是长期瞄准人体心脏形成的肌肉记忆……」
「土方花一千万借她一个月。」顾川淡淡道,又补了一句,「原本开价五百万,但她说——」
「说什么?」
「说土耳其的烟太难抽,得加钱。」
「……」
这时镜头给到昭微特写,她正对着金牌得主吐着烟圈,唇形分明在说:
「要是人形靶就好了。」
秦轶放下手头的工作,特意绕到厨房,从琉璃罐中拣了几颗蜜渍梅子,盛在青瓷小碟里。刚走到偏厅门口,就看见路栀正捏着鼻子灌下那碗深褐色的药汁,苦得她眼角都沁出了泪花,整张脸皱得像只受委屈的小猫。
「水……」她含糊地喊着,手忙脚乱地在桌上摸索。
秦轶快步上前,适时地将蜜饯递到她唇边。路栀急急含住,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这才缓缓舒展开眉头。
「这药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啊——」她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生无可恋的哀怨。
「喝到你平安生下他们为止。」顾川笑眯眯地收起药碗,动作利落得像早就等着这句话。
路栀立即转向秦轶,一双杏眼泫然欲泣,轻轻扯住他的衣袖。秦轶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却坚定:「他是医生,我们得听他的。」
「唉,好吧……」她认命似的垂下肩膀,像只被雨打湿的雀儿。
「很晚了,该休息了。」秦轶揽住她的肩,指尖传来她单薄的体温。
路栀顺从地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师兄,等昭微姐比赛结束,请她来住些日子可好?」
顾川晃了晃手机:「我这就问她。」
秦轶轻轻带她往外走:「小王子送的礼物今日到了,想不想改天去看看?」
「现在就去!」路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落进了星辰。
「小黑豹还在适应新环境。」他柔声解释,「小王子特意派了专人来照料。听说你怀的是妹妹,他差点偷偷溜上飞机,幸好被王后及时拦下了。」
「等贾西姆有假期,接他来住些时日?让两个孩子早点认认大哥。」
「都依你。」秦轶扶着她慢慢走过长廊,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明日乌斯教授和威廉姆夫妇要来,今晚早点休息。」
「那你呢?」见他要转身,路栀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角。
「还有些公务要收尾。」他看了眼腕表,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一小时内结束。」
他细心掖好被角,又将小夜灯调到最暗。关门时特意留了道缝,好听见她夜里的动静。
卧室陷入温柔的昏暗,只有月光悄悄漫进来,轻抚着安睡的容颜。窗外,晚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动,像在哼唱着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