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四月,春风终于吹绿了安澜城外的原野,但宸国朝堂之上的气氛,却比料峭的春寒更加凝重。北线狼牙隘的烽火暂熄,留下的是一片需要倾举国之力去抚平的创伤和亟待重建的防线。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更多地投向了南方——那片正酝酿着惊天巨变的土地。
宸公府书房内,炭火已撤,换上了清茶。流亡世子赵铭坐在下首,尽管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燃烧的火焰,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他刚刚详细阅读了由靖安司带来的、关于靖南侯国内部最新局势的密报。陈到将军在落霞关举起“诛国贼,迎世子”的大旗后,短短十余日,响应者如云。南部三郡先后宣布脱离赵瑾控制,数支忠于老侯爷的军伍在中下层军官带领下哗变,甚至南川城内也出现了支持世子的揭帖和暗流。
“陛下!”赵铭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赵瑾倒行逆施,已至天怒人怨之境!铭……铭恳请陛下,即刻准我南下,亲临前线,以正视听,鼓舞义师!”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重返南川,坐上那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赵轩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掠过赵铭急切的脸庞,落在窗外抽芽的柳枝上。“世子之心,朕深知。然,欲速则不达。”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陈将军虽勇,然其势仍孤,仅据一关数县。赵瑾掌控南川及周边富庶之地,麾下厉锋部精锐未损,更有四海商会武装驻于南风城,虎视眈眈。世子此时若贸然现身,非但无法扭转战局,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令赵瑾有借口集结全力进行围剿,亦会使观望势力裹足不前。”
赵铭脸色一白,急切道:“那……难道要坐视良机错失吗?若待赵瑾缓过气来,重整旗鼓……”
“非是坐视,”赵轩打断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而是要将这星星之火,酿成燎原之势。世子此刻的价值,不在阵前,而在幕后。”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南疆地图前,“朕已以宸国之名,公告天下,承认世子为靖南侯国合法继承人。此乃大义名分,是无形的千军万马。世子当下要做的,是借助此名分,运筹帷幄。”
他转向赵铭,目光锐利:“其一,朕已命人在边境设立行辕,世子可在此会见靖南投诚之士族、将领,授予官职,收纳人心,整编流亡,组建名副其实的‘复国军’骨架。其二,朕之靖安司,将全力协助世子,与境内义军建立稳固联系,传递指令,输送钱粮军械,更要……策反赵瑾军中摇摆之将领。其三,需广发檄文,揭露赵瑾罪状,宣示世子仁政,争取民心。此三者,皆需世子亲力亲为,稳扎稳打。待时机成熟,义军遍地开花,赵瑾众叛亲离之时,世子再以王者之姿归国,则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这一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赵铭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仔细品味着赵轩的谋划,不得不承认,这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贸然南下要稳妥和周全得多。这是真正的帝王心术,着眼于大势,而非一城一地的得失。
“陛下……深谋远虑,铭……铭受教。”赵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躬身行礼,“铭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送走心态已然转变的赵铭,赵轩并未停歇,立刻秘密召见了卫尉王老五。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
“南风计划,进入最关键阶段。”赵轩声音低沉,“赵铭这面旗帜,必须用好,但不能让他脱离掌控。靖安司在南方的力量,要分成明暗两条线。”
“请主上明示。”王老五肃然道。
“明线,全力辅佐赵铭,助其树立威信,整合力量。但要确保所有联络渠道、资源输送,都必须经过我们的人。尤其是军械粮饷,要控制流量和节奏,既要让他能成事,又不能让他过快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暗线,”赵轩眼中寒光一闪,“由你亲自掌握一组绝对可靠的精干人员,独立于辅助赵铭的系统之外。任务有三:一,严密监控赵铭及其核心幕僚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心,或与不明势力接触,立即报朕。二,继续执行对赵瑾势力及四海商会的渗透、离间和破坏。钱四海之死,线索可适当‘引导’,让商会更加猜忌赵瑾。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压低了声音,“寻找机会,接触四海商会总会中能够决策的核心人物,试探其态度。若能使其与赵瑾离心,甚至转而支持世子,或至少保持中立,则南方大局可定!”
王老五心中凛然,主上这是要将南方这盘棋下到极致,既要利用赵铭,又要控制赵铭,更要釜底抽薪,瓦解敌人的联盟。他沉声应道:“臣明白!定当周密安排,不负重托!”
随着赵轩的战略部署层层下达,宸国南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靠近靖南边境的“归义城”迅速设立了世子行辕,赵铭在宸国官员的“辅助”下,开始接见络绎不绝前来投靠的靖南旧臣和义军代表,颁发印信,收拢人心。大量的粮草、布匹和有限的军械,从宸国境内调拨而来,支撑着初步成型的“复国军”和各地义军的活动。靖安司的密探如同无形的蛛网,深入靖南侯国腹地,串联策反,散播消息,搅动风云。
而与此同时,北线的重建和东南的防务也并未松懈。李大牛坐镇狼牙隘,一边整军经武,修复城防,一边派出小股精锐,不断向北岭以东进行武装侦察,谨防镇北军卷土重来。清远郡的船厂日夜赶工,第二艘“海狼级”战舰终于下水舾装,第三艘的龙骨也已铺下,岸防工事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局势似乎在向着对宸国有利的方向发展。然而,赵轩深知,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汹涌。这一日,来自北线的一份特殊军报,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李大牛在奏报中提及,近期的侦察发现,镇北军的游骑活动范围有所收缩,且其黑石谷大营似乎在进行某种结构性的调整,有大量民夫被征调,运送的不是军粮,而是……筑城用的石材和木料?
“拓跋雄……他想干什么?”赵轩盯着军报,眉头紧锁。不急于再次进攻,反而开始筑城?是打算长期围困,还是……另有所图?
几乎同时,王老五也送来了一份来自南方暗线的密报,内容更加耐人寻味:四海商会总会的一位实权长老,近日秘密抵达了与宸国西部接壤的另一个大国——西蜀的边境重镇,目的不明。而海昌帮的船队,近期在东南沿海的活动也突然减少,部分主力舰只似乎有向南移动的迹象。
这些看似孤立的信息,在赵轩的脑海中迅速拼接。拓跋雄的异常,四海长老的西蜀之行,海昌帮的动向……这些碎片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是否意味着,他的对手们,正在试图开辟新的战线,或者……构建一个更庞大的联盟来对付宸国?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袭上心头。南方的棋局才刚刚布下,难道更大的风暴就要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赵轩立刻下令:“加派斥候,严密监控西蜀方向动向!令靖安司,不惜一切代价,查清四海商会长老在西蜀的真实目的!”
他走到巨大的天下舆图前,目光越过靖南,投向了更西方的广袤土地。这片乱世,果然从不缺少意外。宸国的求生之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下一场考验,或许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