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向下延伸的坡度超出了陆见的预估,仿佛正通往地心。空气中的潮湿和霉味逐渐被一种更古老、更阴冷的气息取代——那是岩石、尘土与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存在了万古的冰冷能量的混合体。墙壁不再是粗糙的水泥,而是变成了开凿不平整的天然岩壁,上面开始出现越来越多人为雕刻的痕迹,那些符号与陈教授笔记中的愈发相似,有些甚至更加古老、扭曲。
夜凰走在最前面,她的步伐依旧从容,高跟鞋敲击岩石地面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有节奏地回荡,像是某种仪式的鼓点。她没有使用任何照明设备,但她的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极淡的、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光,让她能在黑暗中视物,同时也巧妙地扭曲了周围的光线,使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飘忽不定。
陆见紧握着强光手电,光束在狭窄的通道内晃动,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他的解析之瞳维持着低功率的运转,视野中,周围岩壁上的符号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能量荧光。而前方夜凰的能量轮廓,则像是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深邃的紫色星云,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苏半夏紧跟在陆见身后,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握着那枚越来越烫的黑色石坠。石坠的震颤几乎连成了细微的嗡鸣,仿佛与深处某个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通道的尽头呼唤着她。
“感觉到了吗?小守门人。”夜凰头也不回,慵懒的声音传来,“你的‘血脉’正在苏醒,正在回应它的‘故乡’。真是令人羡慕的天赋呢,生来就与‘门’如此亲近。”
“这……这到底是什么感觉?”苏半夏忍不住问道,她的声音在通道里引起细微的回声。
“是烙印,也是枷锁。”夜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守门人的血脉,既是靠近和初步掌控‘门’力量的钥匙,也是被束缚在门旁的诅咒。你的祖先,或许就是最早发现并试图封印这扇门的人,他们的力量和精神印记,通过血脉一代代流传下来。所以,‘门’认识你,也需要你。”
陆见沉默地听着,将这些信息与自己的认知对照。三年前,他们小队成员并无特殊血脉,却同样被“门”诱惑,这说明“门”的诱惑是普适性的,但“守门人”血脉显然具备某种特权或特殊性。
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前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那嗡鸣与石坠的震颤频率隐隐契合,让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节奏跳动,产生一种烦闷欲呕的感觉。
又前行了近百米,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通道,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手电光柱扫过,难以立刻窥其全貌。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阴冷刺骨,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看似天然形成的黑色岩石祭坛,祭坛呈不规则的圆形,表面被打磨得相对平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到极点的符文和图案,正是陈教授笔记中描绘的那个“仪式场”的完整版!
祭坛的周围,是一片地下暗河,河水漆黑如墨,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水面上弥漫着淡淡的、带着腥味的白色雾气。而在祭坛的正上方,空间的穹顶处,景象最为骇人——
那里的空间是扭曲的,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扇清晰无比的、巨大青铜巨门的投影!它与陆见在苏半夏眼中和三年前见过的那扇门一模一样,古老、斑驳、布满诡异符号,门缝中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它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比实体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的压迫感!仅仅是注视着它,就感到精神仿佛要被吸扯、撕裂!
“门的投影……”陆见喃喃自语,眼神无比凝重。这里的能量强度远超外面,解析之瞳视野中,整个空间都充斥着狂暴的、混乱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地狱的血管网络。而祭坛,就是这些能量流的中心泵站。
苏半夏手中的石坠此刻已经变得滚烫,光芒内敛,却沉重无比。她望着那扇巨大的门之投影,深褐色的眼瞳深处,那扇微小的门影也清晰浮现,并与天空中的巨大投影产生了共鸣般的震颤!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试图涌入她的脑海,让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陆见立刻扶住了她,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透过手臂传来,同时低喝道:“稳住心神!别被它影响!”
夜凰站在祭坛边缘,仰头看着那扇门之投影,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兴奋的弧度。“多么美丽……多么震撼……这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孔洞’,规则的薄弱点。”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令人恐惧的投影,“能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它,真是不虚此行。”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祭坛上,那些原本只是散发着微光的符文,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强烈的、血红色的光芒!整个仪式场被激活了!
暗红色的光芒从符文中涌出,如同粘稠的血液,在祭坛表面的沟壑中流淌,迅速汇聚到中心。与此同时,周围漆黑的暗河水开始剧烈翻腾,白色的雾气变得浓郁,从中传出了无数凄厉、痛苦、疯狂的哀嚎与嘶吼声,仿佛有无数冤魂被禁锢在河水之中!
“仪式……被触发了?!”苏半夏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不,是残留的‘回响’。”夜凰收回了手臂,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是过去某个时间点,在这里进行的真实仪式的能量印记,被我们的到来,特别是被‘守门人’的血脉和‘指引之钥’激活了。小心,这些回响虽然只是过去的影子,但依旧能对我们造成真实的影响!”
她的话音刚落,祭坛中央的血光猛地凝聚,幻化出几个模糊不清、扭曲痛苦的人形轮廓!它们没有具体的面貌,只有大致的人形,由纯粹的暗红色能量和绝望的情绪构成,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闯入者——陆见三人扑来!
“是仪式失败者的灵魂碎片!被永远禁锢在了这里!”夜凰迅速说道,她手中的宝石匕首瞬间被一层幽紫色的光芒覆盖,“物理攻击效果有限,用能量冲击或者精神震慑!”
陆见眼神一凛,将苏半夏往身后更安全的位置一推,解析之瞳瞬间功率全开!世界在他眼中化为最基础的线条和节点,他清晰地“看”到这些能量体内部不稳定、相互冲突的能量节点!
他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面对第一个扑来的血影,他没有挥拳,而是将精神高度集中,引导着自身因为“解析之瞳”而衍生出的、那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意念力量,化作一柄无形的“精神利刺”,精准地刺入了血影能量结构中最脆弱的那个节点!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雪,那血影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尖啸,整个轮廓剧烈扭曲、波动,然后猛地爆散开来,化作一片逸散的血色能量,被祭坛重新吸收!
有效!
陆见心中一定,动作更快。他的身影在祭坛边缘闪转腾挪,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一记精准无比的“精神穿刺”,将一个又一个扑来的血影击溃!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冷静、精准、高效,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这种战斗方式极其耗费精神力,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的额头就已见汗。
夜凰那边则是另一种风格。她的身影如同鬼魅,在血影的攻击间穿梭,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道幽紫色的轨迹。那些轨迹并非直接攻击血影,而是在空中交织,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小型的魅影力场。被力场笼罩的血影,动作会瞬间变得迟缓、扭曲,甚至开始自相残杀,最后被她轻描淡写地一匕首点碎核心。
她的战斗充满了艺术感和诡异的美感,仿佛在跳舞,但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苏半夏被陆见保护在身后,看着两人与这些非实体的恐怖存在激战,心中既恐惧又焦急。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当一个累赘。她紧紧握着滚烫的石坠,努力回想夜凰所说的“守门人血脉”以及陈教授笔记中关于精神力运用的只言片语。
她闭上眼睛,努力忽略外界的嘶吼和能量碰撞的轰鸣,将意识沉入内心,尝试去感受体内那股陌生的、正在悸动的力量。
渐渐地,她“看”到了——在她的意识深处,似乎也有一片微缩的、平静的“镜湖”,而湖面的倒影,正是那扇巨大的青铜门!
当她尝试着去触碰那片“镜湖”时,一股清凉的、带着古老沧桑意味的力量,顺着她的手臂,流淌到了她紧握的石坠之上!
“嗡——”
黑色石坠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黝黑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一道无形的、带着“封印”与“排斥”意味的波动,以石坠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扩散开去!
被这股黑色波动扫中的血影,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惨叫,它们的能量结构变得极其不稳定,瞬间淡化、消散的速度加快了数倍!
陆见和夜凰都感受到了这股力量。陆见惊讶地回头看了苏半夏一眼,看到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但身体却站得笔直,手中石坠散发着稳定的黑光。夜凰则轻笑一声:“不错嘛,小守门人,这么快就摸到了一点皮毛。”
有了苏半夏这意外觉醒的“清场”能力辅助,祭坛上残余的血影很快被陆见和夜凰清理一空。
战斗暂时结束,祭坛上的血光黯淡下去,但门之投影依旧高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然而,就在血光彻底消散的祭坛中心,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身影缓缓凝聚。他不再是那种疯狂的血影,而是一个看起来相对清晰、穿着现代服装的老者身影,他蜷缩在那里,双手抱头,身体不断颤抖,口中反复念叨着破碎的词语。
“……不对……错了……仪式是错的……钥匙不全……不能打开……那是……陷阱……”
“……守门人之血……是祭品……迷失者之骨……是坐标……瞳光……是引信……”
“……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门在低语……它在骗我们……”
当苏半夏看到那个身影时,浑身剧震,失声惊呼:
“导师!!陈教授!”
那半透明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身影,正是失踪多日的考古学家——陈国栋!或者说,是他残留在此地的、未被完全侵蚀的精神碎片!
陈教授(精神碎片)似乎听到了苏半夏的呼喊,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充满恐惧和绝望、却又带着一丝清醒的脸。他看到苏半夏,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半夏?!快走!离开这里!”他的声音虚幻而焦急,“他们骗了我!所有的记载都是陷阱!门后的存在……它需要的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的身影开始剧烈闪烁,变得不稳定,眼中再次浮现出那种被侵蚀的灰白色。
“它需要的是什么?!导师!”苏半夏焦急地向前迈步,想要靠近。
“小心!”陆见一把拉住了她。
几乎在同时,陈教授的精神碎片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他的形象彻底扭曲,化作一个眼中闪烁着灰白与暗红交织光芒的、充满恶意的能量体,猛地扑向了距离他最近的夜凰!速度比之前的血影快了数倍不止!
夜凰似乎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仓促间,她只来得及将匕首横在身前,幽紫色的魅影力场瞬间张开!
“轰!”
剧烈的能量碰撞在祭坛中心爆发!强大的冲击波将地面的碎石尘土尽数掀起!
夜凰闷哼一声,身体被震得向后滑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她的面具下,似乎有一缕鲜红的血迹从嘴角渗出。而那扭曲的陈教授碎片,则在撞击后变得更加淡薄,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导师!”苏半夏悲痛地呼喊,泪水夺眶而出。虽然那只是精神碎片,但亲眼目睹导师以如此悲惨的方式彻底消散,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陆见紧紧扶着几乎虚脱的苏半夏,目光沉重地看着陈教授消失的地方。他最后未说完的话——“它需要的是……”——成为了一个悬而未决的、令人不安的巨大疑问。
夜凰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地看着陈教授消失的地方,语气失去了之前的慵懒,带着一丝杀意:“看来,你亲爱的导师,在最后关头似乎窥见了一些真相。可惜,‘深渊’的污染已经太深了。”
她转向陆见和苏半夏,沉声道:“我们没时间伤感了。刚才的能量爆发,加上‘清道夫’就在上面,他们肯定已经锁定了我们的精确位置!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头顶的岩层开始传来隐约的、沉闷的爆破声和机械运作的噪音!“清道夫”正在强行开辟通往地下的通道!
陆见当机立断,一把将几乎脱力的苏半夏横抱起来(以公主抱的姿势),对夜凰喝道:“带路!你知道其他出口!”
苏半夏在极度的悲痛和虚弱中,感受到陆见坚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膛传来的温度,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头,无声地抽泣着。
夜凰看了一眼被陆见抱在怀里的苏半夏,面具下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很快被冷静取代。
“跟我来!”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暗河下游的方向疾奔而去,“这条暗河通往三公里外的一处地下溶洞出口,希望还来得及!”
陆见抱着苏半夏,紧随其后。他的步伐稳健,即使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速度也丝毫不慢。
三人沿着汹涌的暗河边缘,快速逃离这处刚刚经历了战斗与悲伤的古老祭坛。身后,那扇巨大的门之投影依旧在无声地旋转,门缝中的暗红光芒微微闪烁着,仿佛一只冷漠的巨眼,注视着他们的逃离。
而在他们刚刚离开后不久,伴随着一声巨响和弥漫的尘土,祭坛空间上方的岩壁被强行破开一个大洞,数道穿着黑色特质作战服、戴着全封闭头盔、装备着先进能量武器与探测仪器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沿着绳索迅速降下。
“清道夫”,正式进入了这片禁忌的核心区域。
为首的一名“清道夫”队员,头盔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祭坛,以及那高悬的门之投影,通过内置通讯器冷硬地汇报:
“报告指挥中心,已抵达目标‘镜湖节点’核心祭坛。发现高强度能量残留及战斗痕迹,目标已逃离。检测到稳定的‘深渊之门’投影,活性等级……高危!”
“请求指示:是否进行追踪,并对节点实施……‘净化’程序?”
一场在黑暗地下世界的追逐与逃亡,就此展开。而关于“门”的真相,关于陈教授未尽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