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衣绳在檐下绷得笔直,是新换的尼龙绳,蓝白相间,被风一吹轻轻打晃,像根没拉紧的琴弦。娘正把洗好的蓝布衫搭上去,木夹子“咔嗒”咬在衣角,阳光斜斜照过来,布衫上的水珠亮晶晶的,顺着布纹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圆。
“这绳得勒紧点,”爹从柴房出来,手里攥着两截竹竿,“不然风一吹,衣裳都缠成一团了。”他踮脚把竹竿架在绳中间,把绳子往两边顶了顶,原本弯弯的绳身顿时挺括起来,布衫也跟着舒展了些,像刚醒的人伸了个懒腰。
晾着的还有小妹的花布鞋,鞋面上绣的蝴蝶被水浸得发暗,却依旧张着翅膀,像是随时要从鞋面上飞起来。爹的草帽也挂在绳头,草编的帽檐耷拉着,沾着的草屑被风吹得簌簌落。娘数着木夹子:“还差两个,昨天晒被单时弄丢了。”
我往绳上挂刚洗好的帕子,指尖碰到绳上的水珠,凉丝丝的。帕子上绣的字被水泡得模糊了,是去年端午娘绣的“平安”,此刻在风里轻轻摆,倒像是在念这两个字。
远处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檐下的晾衣绳却安安静静的,托着一家人的衣裳,托着阳光的温度,托着水珠子坠地的轻响。娘说:“衣裳晾在这儿最得劲,太阳晒,风也吹,干得快,还带着股日头的香。”
绳尾的铁钩在墙上磕出轻响,像在应和娘的话。布衫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风过时,影子和衣裳一起晃,倒像是谁在墙上演皮影戏呢。
窗台上的瓦盆裂了道缝,是前几日被小妹不小心碰掉的,盆底的洞用碎布塞着,倒也不漏水。里面栽着的薄荷长得正旺,绿叶子挤挤挨挨的,垂下来的枝桠快碰到窗台的青砖,带着股清清凉凉的气。
娘摘了片薄荷叶,揉碎了放进爹的茶缸里:“败败火,你这几天总咳嗽。”爹咂着嘴喝茶,叶片在水里打着转,“还是家里的薄荷管用,比药铺买的鲜灵。”
我蹲在窗台边看薄荷,发现瓦盆裂缝里钻出根细藤,是去年种的牵牛花,当时以为冻死了,没想到藏在缝里又冒了头。藤尖卷卷的,像只小爪子,正往窗棂上钩。
“别拔,”娘看见我要掐藤,拦了一下,“让它长着,说不定能顺着窗棂爬到房檐上,夏天开一串花,好看。”小妹听见了,赶紧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给牵牛花藤系了根棉线,“这样它就能爬得快些!”
棉线细细的,一头拴着藤尖,一头系在窗棂的木头上。风一吹,藤条跟着线轻轻晃,像在点头道谢。瓦盆里的土被晒得有点干,我舀了点井水浇进去,水顺着裂缝往下渗,在窗台上洇出个深色的印子,倒像给瓦盆画了道眉毛。
傍晚的霞光落在薄荷叶子上,绿得发亮。爹的茶缸还放在窗台边,里面的薄荷叶沉在底,水色淡淡的绿。我忽然觉得,这裂了缝的瓦盆装着的不只是花草,还有点别的——是娘摘叶时的细心,是小妹系棉线的雀跃,是这些不起眼的草木,把日子都染得清清爽爽的,带着股活泛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