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竹椅摆了有些年头,竹条被岁月磨得发亮,像裹了层薄蜡。椅面中间微微凹陷,是常年坐出来的弧度,恰好能把人稳稳托住。
清晨露水重,竹椅上凝着些小水珠,我拿布擦时,指尖触到竹条的凉意,像摸到了刚从井里拎上来的西瓜。爹爱坐这椅子,说是比沙发舒坦,“竹条子透气,夏天屁股不冒汗”。
他总爱在饭后搬这椅子到廊下,蜷着腿抽袋烟,烟袋锅“滋滋”响,烟灰落在竹缝里,娘看见了也不说啥,只等他起身了,拿根细铁丝把烟灰勾出来。
前阵子竹椅的一条腿松了,晃悠悠的。爹找出细麻绳,蹲在地上缠,竹条“咯吱”响,他就往缝里塞点碎布,缠得更紧些。我要帮忙,他摆手:“你缠不匀,这竹玩意儿得顺着纹路来,不然用不了几天又松。”
缠好后他试坐了坐,椅子稳当得很,他拍着椅面笑:“你看,老伙计就是这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撑着劲儿。”
傍晚时,夕阳从西边斜照过来,竹椅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落在青砖地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我坐在上面,竹条硌着后背,却不疼,反倒觉得踏实。风从廊下穿过,带着竹椅特有的草木味,混着灶房飘来的饭菜香,心里头也跟着敞亮。
娘端着碗出来,看见我坐这儿,说:“别晃腿,当心又把椅子晃松了。”我赶紧把晃悠的脚放下来,看着竹椅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竹纹,忽然觉得,这椅子记着家里的日子呢——爹的烟袋灰,我的晃腿印,还有娘勾烟灰时铁丝划过的细痕,都藏在这交错的竹条里,成了家的一部分。
檐角的风铃是去年庙会时买的,红绳系着玻璃珠,风一吹就“叮铃叮铃”响,像串碎掉的月光。
今早风大,风铃撞得厉害,其中一颗玻璃珠松了线,悬在半空晃悠,看着随时要掉下来。我搬了梯子爬上去,想把绳结系紧些,指尖刚碰到红绳,就被风卷得一个趔趄,亏得扶住了檐角的木柱才站稳。
“小心点!”娘在底下喊,手里还攥着刚纳到一半的鞋底,“那风铃不经折腾,实在不行就摘了吧,省得让人提心吊胆。”
我没应声,慢慢把松掉的珠子穿回绳上,再用麻绳绕了两圈系死。风过时,风铃重新响起来,只是那颗珠子的声音有点闷,像憋着气似的。
爹从地里回来时,肩上扛着锄头,看见我在梯子上,皱了皱眉:“下来吧,这点活儿哪用得着你爬那么高。”他把锄头往墙根一靠,自己接过我手里的绳,三两下就把风铃调整好,玻璃珠碰撞的声音又脆了,“你娘总说这风铃吵,其实啊,听着响就知道起风了,干农活正好能避避。”
午后日头烈,风铃被晒得发烫,红绳更红了,像浸过血。我坐在廊下乘凉,看它在风里转圈圈,玻璃珠反射的光晃得人眼晕。忽然听见“啪”的一声,那颗松过的珠子还是掉了,滚到台阶底下,摔出个小缺口。
捡起来时,缺口处摸着有点割手。娘走过来,看了看说:“扔了吧,缺了角看着碍眼。”我却觉得那缺口像张小小的嘴,风过时,从缺口漏出的声音更细了,倒有了种特别的调子。
傍晚收衣服时,看见爹正用砂纸磨那颗珠子的缺口,磨得差不多了,又用红绳重新串好,挂回檐角。风再来时,风铃的声音混着点沙哑,却比以前更有嚼头——像个掉了牙的老人在哼歌,反倒多了些意思。
夜色漫上来,风铃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地晃,和屋里的灯光、院外的虫鸣缠在一起,成了夜里最安心的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