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竹筐倒扣着,边缘的竹篾松了几根,露出个三角形的豁口。小虎把它翻过来时,里面滚出颗野栗子,壳上还沾着半片干枯的橡树叶。
“这筐是你叔编的,”娘正择着豆角,眼角瞥见竹筐,“他小时候手巧,看篾匠编筐就跟着学,第一个成品就是这只,歪歪扭扭的,却结实,装过红薯、盛过野菜,前年还跟着你爹去山里装过野核桃。”
小虎拎着竹筐往门外跑,想去后山捡些野栗子回来。刚迈过门槛,就被爹叫住:“筐沿松了,先钉两圈铁丝再去。”爹从工具箱里翻出细铁丝,一圈圈缠在竹筐边缘,指尖被篾刺扎了下,他吮了吮手指,继续缠,“你叔当年编完这筐,得意得整天背着,结果在山里追山鸡,筐底撞在石头上裂了缝,回来哭着跟你奶奶说‘筐坏了,再也装不了野果子了’。”
铁丝缠好的竹筐多了圈银亮的边,豁口被牢牢锁住。小虎背着它往后山走,竹篾蹭着后背,痒痒的。山路上的野菊开得正盛,他掐了几朵塞进筐缝里,菊香混着竹篾的清味,好闻得很。
捡满半筐野栗子时,他看见块光滑的鹅卵石,像只圆滚滚的小枕头,便也放进筐里。下山路过溪边,又捡了几片彩色的贝壳似的石头,铺在栗子上面,像给栗子盖了层花被子。
回到家时,竹筐沉甸甸的。娘接过筐,笑着倒出里面的东西:“捡这么多宝贝?栗子留着炒,石头给你装在玻璃瓶里玩。”她摸着筐上的铁丝,“你爹这手艺随你爷爷,啥破东西到他手里,都能修得跟新的一样。”
小虎看着那只被铁丝缠过的竹筐,忽然觉得那些松了的篾条、修补的痕迹,都成了筐的一部分,就像叔小时候的眼泪、爹缠铁丝的认真,都藏在这竹筐里,让它装的不只是野栗子和石头,还有一筐子的野趣与牵挂。
夜里,竹筐又被倒扣在院角,月光顺着豁口钻进去,照亮了残留的几片菊瓣。小虎想,明天还要背着它,去捡更多的宝贝,让竹筐里的故事,再长一点。
灶台上的搪瓷缸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皮,像块没长好的疤。小虎端起来想倒水,被娘拦住:“这缸子不能装热水了,铁皮漏了缝,昨儿我盛粥时发现的。”
“那扔了?”小虎捏着缸沿晃了晃,里面还剩点早上的凉茶水,晃起来“哗啦”响。
“扔啥?”爹从柴房进来,手里拿着块锡箔纸,“你娘当年陪嫁带过来的,用了快二十年了,补补还能盛干货。”他蹲在灶台边,把锡箔纸剪成小块,蘸了点浆糊,一点点往漏缝上贴,手指粗粝,动作却轻,像在给老伙计贴膏药。
娘在旁边择菜,笑着说:“当年你爹第一次去我家,就盯着这缸子看,说‘这搪瓷真亮,比你家镜子还晃眼’。”
爹头也不抬:“那时候哪见过这新鲜玩意儿?村里姑娘出嫁,能有个完整的搪瓷缸就不错了。”他把贴好锡箔的缸子翻过来,对着光看了看,“成了,装花椒、八角正好,防潮。”
小虎看着缸子上印的“劳动最光荣”五个字,边角都磨白了,却还透着股精神劲儿。他忽然发现,家里的老物件都这样,磕磕碰碰却舍不得扔,补了又补,像爷爷补了三次底的布鞋,像娘缝了又缝的围裙,都藏着日子的温度,越旧越亲。
傍晚时,小虎看见娘把晒干的花椒倒进搪瓷缸,“咔嗒”一声盖上盖子。那声音,和二十年前娘第一次用这缸子喝水时的“咔嗒”声,好像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