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歇,晨光透过薄雾洒在静安寺的青瓦上,映得檐角铜铃泛着温润的光。萧烬跟在林昭身后踏上石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与湿润的草木气息,膝盖在晨露中泛起熟悉的酸胀——昨夜为防暗处窥探,她在房梁上守了半宿。
“今日香客多,仔细些。”林昭的声音轻得像雨丝,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腕间玉镯,“皇帝既下了旨让慕容世子同行,总要顾全些体面。”
萧烬点头应是,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石阶两侧。挑货郎的扁担压得太稳,蓝衫书生的靴底沾着宫墙特有的青灰,这些面孔在宫宴上都曾见过,此刻却混在香客中,眼神总不自觉地往林昭身上飘。她落后半步,将这些人影一一记在心里。
山门前,慕容显已等候在那里。石青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素面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藏不住倦意。见林昭走来,他拱手行礼,笑容温煦如春风:“公主来得正好,晨露未曦,香火最是清净。”
“有劳世子等候。”林昭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寺庙匾额,“静安寺香火鼎盛,想来佛祖总能听见世人祈愿。”
进殿时,萧烬与慕容显的随从侧身而过,袖口看似无意地擦过对方手腕。指尖微捻,一小撮新调的痒痒粉已悄然附着在对方袖口暗纹里——这是她今早用桃花蕊磨的料,遇热发痒更快,还带着浅淡花香。
正殿内香烟缭绕,林昭虔诚跪拜上香,萧烬侍立在侧。眼角余光里,慕容显正借着插香的动作,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梁柱与往来人影,指尖在香案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默记方位。
“听闻静安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慕容显上完香,转身笑道,“公主不如求一支?也算为咱们的婚事讨个好彩头,让陛下也宽心些。”
林昭尚未答话,身侧突然传来骚动。一个灰袍僧人抱着香烛经过,脚下被香灰一滑,竟直直朝慕容显撞去。萧烬眼疾手快伸手去扶,暗中却轻轻一推,僧人的烛台恰好蹭过慕容显后背。
“阿弥陀佛,施主恕罪!”僧人慌忙合十道歉。
“无妨。”慕容显温声应着,刚直起身,后背却猛地泛起一阵痒意。他指尖微顿,终究只是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襟,声音依旧平和,“春日寺内潮湿,僧人也当心些。”
萧烬垂眸掩住笑意,那僧人的僧袍下摆,沾着她提前备好的粉末。
“姻缘自有天定,不必强求。”林昭转身道,目光落在慕容显脸上,“倒是世子眼下有倦色,若觉得劳累,不妨先去偏殿歇息片刻?”
慕容显后背的痒意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有细蚁在钻,却只能强笑道:“劳公主挂心,我只是想着婚事筹备的琐事,不碍事的。”他抬手整理衣领,指尖悄悄在后背蹭了蹭,却让痒意更甚。
就在这时,寺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侍卫踉跄着冲进殿来,脸色煞白:“世子!府中……府中出事了!老国公他……”
慕容显脸色骤变:“家父怎么了?”
侍卫附耳低语几句,慕容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连后背的痒意都顾不上了。他转向林昭,语气急促却仍强撑着礼数:“公主,府中突发急事,我需得立刻回去,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已急匆匆转身往外走,常服下摆扫过香炉都未察觉。走到殿门口时,后背的痒意终于压不住,他忍不住抬手抓了一把,这一幕恰好被进来上香的几位命妇看见,众人皆是一愣。
萧烬看着他仓促的背影,低声问:“殿下,要派人跟着吗?”
林昭指尖捻着佛珠,唇角噙着浅淡笑意:“不必,镇国公最看重脸面,想来此刻府中定是热闹得很。”
原来昨夜林昭让人给镇国公府送了盒“安神香”,香里掺了点让皮肤发痒的草药末,还特意嘱咐是“给世子安神助眠的”。老国公最疼这个嫡子,定然会亲自过问,见儿子抓得满身红痕,岂能不急?
偏殿休息时,青霜端来茶水,低声道:“殿下,慕容府里果然乱了。老国公见慕容显昨夜抓得满身红痕,气得动了家法,刚才侍卫来报,说正罚他在祠堂跪着反省呢。还有他带的张管家,刚才在殿外突然痒得直打滚,已经被抬回府了。”
“春日湿气重,难免沾染湿毒。”林昭抿了口茶,语气平淡,“张管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正常。”她看向萧烬,“刚才那僧人演得倒像,赏他些香火钱。”
萧烬刚应下,青霜又道:“殿下,礼部王大人也在寺中,说是来给陛下求平安符,此刻正在后殿与方丈说话。”
林昭放下茶杯,眸光微转:“王大人是父皇旧部,既来了,该去打个招呼。”
后殿禅房雅致清幽,王尚书正与方丈对坐品茗。见林昭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长公主殿下,真是巧了。”
“王大人客气。”林昭回礼,“听闻大人为陛下求符,这份心意陛下定会知晓。”
“为国尽忠本是分内之事。”王尚书笑道,目光落在林昭身后的萧烬身上,“这位便是萧护卫吧?上次宫宴见你身手利落,果然是长公主身边得力的人。”
萧烬抱拳行礼:“不敢当大人夸奖。”
“陛下常说,有萧护卫在,长公主出行他才放心。”王尚书笑着转向林昭,“刚才见慕容世子匆匆离府,可是府中有急事?”
“说是老国公身子不适。”林昭语气平淡,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春日忽冷忽热,老人家确实容易不适。倒是王大人,刚才在前殿怎么没见着?”
王尚书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了敲,笑道:“老臣来得早些,在偏殿与方丈论了会儿佛法,殿下莫怪。”
萧烬注意到,禅房香炉里的三炷香刚烧到一半,烟线笔直,显然点燃不过片刻——他分明是早就来了,一直在等消息。
“佛法精深,确该多听多悟。”林昭放下茶盏,“只是慕容世子这一回去,怕是婚事筹备又要耽搁些时日了。”
王尚书笑容微僵:“老国公吉人天相,想来很快就好,婚事自有陛下做主,不碍事的。”
“但愿如此。”林昭起身道,“时辰不早,本宫也该回府了。王大人慢坐。”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笑道:“对了王大人,刚才见慕容世子离府时似有不适,抓得脖颈都红了,若是真染了湿毒,可得让太医好好瞧瞧,别耽误了正事才好。”
王尚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拱手道:“殿下说的是。”
下山时晨光正好,萧烬跟在林昭身后,低声问:“殿下觉得,王大人会如实回禀陛下吗?”
“他是父皇旧部,最懂谨言慎行。”林昭脚步轻快,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露珠,“但有些事,越是瞒着,陛下越会多想。”她侧头看萧烬,眉眼在晨光里柔和了几分,“今日这出‘湿毒’,怕是能让皇帝消停几日。”
萧烬忍不住笑了:“那慕容世子回去,怕是要把祠堂的柱子都抓秃了。”
林昭也轻笑出声,晨光落在她发间,映得珍珠步摇泛着暖光。“他既想做这监视的差事,总得受些辛苦。”
回到府中,青霜已在门口等候,神色凝重:“殿下,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听闻慕容世子染了怪病,特意派太医来给您诊脉,还让王大人在府外等着回话呢。”
林昭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沉静如水:“皇帝倒是消息灵通。”她看向萧烬,“备好茶水,太医要来,总得让他‘诊’出些什么才好。”
萧烬握紧腰间短刃,点头应是。春日阳光正好,长公主府的朱门缓缓关上,将明媚天光隔在门外。门内,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散落在各处的桃花粉末,不过是这盘棋里,最轻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