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神医的药炉换了第三拨药材时，萧烬踩着及膝的积雪从山下回来。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带进屋的寒气让药香都抖了三抖，手里攥着的枯枝在泥地上划出凌乱的印子。
“雪封山了。”萧烬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山下的路都冻住了，别说车马，就是单人独行都得拄着拐杖，太子的人怕是进不来。”
秦老头正用银簪挑起林昭手臂上的毒泡，黑血顺着簪尖滴进瓷碗，发出“嗒嗒”的轻响。他头也没抬：“封山也未必是好事。这雪要是下上十天半月，咱们的药材可就不够了。”
萧烬的心沉了沉。她今早去查看秦老头储存的药材，发现几味解腐骨毒的主药所剩不多，尤其是那味“还魂草”，只剩小半包了。
“等雪小点，我再去山里找找。”萧烬擦了擦手上的雪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里屋，“她今天怎么样？”
“毒去了三成。”秦老头放下银簪，用布巾擦了擦林昭的手臂，“昨晚开始能喝些米汤了，算是过了第一关。”
萧烬松了口气，转身去烧热水。铜壶坐在火上，很快就冒出热气，她往水里撒了把艾草，熟悉的清苦香气漫开来，和前几日一样。
这些天，给林昭擦身子成了她雷打不动的功课。秦老头说腐骨毒排出时会黏附在皮肤表层，必须每日用艾草水擦拭，否则毒素会重新渗入肌理。起初萧烬还手足无措，每次都弄得面红耳赤，如今虽熟练了些，耳根子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端着铜盆走进里屋时，林昭正靠在床头看书。那是本翻得卷了边的《千金方》，书页上密密麻麻写着批注，想来是秦老头的藏书。见萧烬进来，林昭合上书，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
“今天外面雪大吗？”林昭的声音比前几日清亮了些，只是还带着病后的虚弱。
“挺大的，山路都封了。”萧烬把盆放在凳上，拧干布巾的动作有些僵硬，“太子的人应该进不来，咱们能安心待些日子。”
林昭点点头，看着她通红的耳根，突然来了兴致：“每次给我擦身子，你都脸红，怎么？萧大人还怕看女子的身子？”
萧烬的手猛地一顿，布巾上的水滴滴在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殿下说笑了。”她硬着头皮上前，避开林昭的目光，“属下只是觉得……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林昭微微仰头，发丝垂落在颈间，锁骨处的莲花烙印若隐若现，“你我同为女子，便是姐妹也不为过，难道还要避讳不成？”
萧烬的脸更红了，手里的布巾都快被绞变形。她想起前几日擦到林昭腰侧时，指尖触到的细腻肌肤，心跳就像擂鼓。
“以前宫里的婢女给我沐浴，哪像你这样瞻前顾后。”林昭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们都说我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你倒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萧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殿下身份尊贵，属下不敢僭越。”
“僭越？”林昭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微凉的触感让萧烬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那你说，你这副样子，到底是不敢僭越，还是……”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神里带着戏谑，“喜欢我？”
“殿下！”萧烬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凳角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她的脸像被火烧一样，连脖子都红透了，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林昭看着她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笑得肩头轻颤，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跳跃，看得萧烬越发慌乱。
“好了，不逗你了。”林昭止住笑，语气柔和了些，“看你吓的。”
萧烬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再耽搁，连忙拿起布巾开始擦拭。她的动作很快，像是在完成什么艰巨的任务，布巾划过林昭的手臂时，带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对了，”萧烬刻意转移话题，声音还有些发紧，“我今天在山下遇到个猎户，他说前几日见过王显带着人往云台山深处去了。”
林昭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他还敢留在青州？”
“想来是没找到咱们，又不甘心空手回去。”萧烬擦到她的肩膀，动作放轻了些，“猎户说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还问过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女子的黑衣人。”
“找东西？”林昭皱起眉，“他能找什么？”
萧烬摇了摇头：“不好说。或许是想找咱们的踪迹，或许……是在找别的。”她想起王显那副贪婪的样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已经让暗卫盯紧了，只要他还在山里，迟早能找到。”
林昭没说话，指尖轻轻叩着床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王显手里一定有太子的把柄，否则太子不会费这么大劲保他。”
“您是说……”萧烬心里一动，“账本？”
“不止账本。”林昭抬眼看向她，眼神锐利，“王显在苏州当了五年知府，太子的不少脏事都经他的手，他必然留了后手，否则怎敢如此嚣张。”
萧烬恍然大悟。难怪太子宁愿劫狱也要把王显弄出来，又派死侍灭口，原来王显手里还攥着更重要的东西。
“等你好了，咱们就去找他。”萧烬的语气坚定，“一定要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到时候就能扳倒太子了。”
林昭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你倒是比我还急。”
萧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激动，脸又红了，连忙低下头继续擦身子。布巾擦过林昭的胸口时，她的动作格外轻，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萧烬。”林昭突然开口，声音很轻，“那日在苏州，你说……上辈子躲着我，是因为怕配不上我？”
萧烬的手猛地停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在她昏睡时说的话，竟然被林昭听到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昭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了。”
萧烬松了口气，加快速度擦完了剩下的地方。她收拾铜盆准备出去时，却被林昭叫住了。
“外面冷，多穿点。”林昭指了指她单薄的外褂，“别冻着了，我还等着你来给我擦身子呢。”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戏谑，萧烬的脸“腾”地又红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林昭靠在床头，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萧烬的温度，烫得让人心慌。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的落雪声掩盖了屋里的动静。萧烬站在灶台边添柴，看着跳跃的火苗，心脏却久久不能平静。
林昭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像颗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不知道自己对林昭的感情，究竟是前世的愧疚，是今生的责任，还是……真的像林昭说的那样。
铜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催促着什么。萧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乱绪。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林昭好起来，至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只是她没看到，里屋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了一角，林昭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雪还在下，覆盖了山林，也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