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安邑,空气清新,却洗不净暗流涌动后的血腥。
郡守府书房内,吕布面沉如水,指节一下下叩着面前那张薄薄的绢帛。贾诩静立一旁,眼神低垂,仿佛案几上那摊尚未干涸的墨迹比他更有吸引力。
李肃昨夜冒雨送回的消息,此刻已化作绢帛上冰冷的文字:杨丑,河内将领,于野王县荒郊密会冀州来客,疑为袁绍谋士逢纪。时长半个时辰,内容不详,然行为诡秘,其心可诛。
“杨丑……”吕布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是个养不熟的豺狗。文和,你以为如何?”
贾诩微微抬头,声音平淡无波:“李肃虽未得悉密谈内容,然杨丑私会袁绍重臣,已是铁证。其心必异,意在河内,乃至觊觎主公之河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张扬可知情?”吕布又问。
“据暗线所报,张太守近日忙于春耕安抚流民,对杨丑之行径似无所觉。即便有所察觉,以其性情,恐亦难下决断。”贾诩分析道,“然,若待杨丑与袁绍勾结日深,骤然发难,河内必乱。届时无论张扬是否被裹挟,于我皆是大患。”
吕布眼中寒光骤盛:“那就让他没机会发难。”他猛地站起身,“点齐亲卫骑队,即刻随我前往河内!”
“主公欲亲往?”贾诩并无意外。
“一则,以示对此事之重视,雷霆之势,方可震慑宵小。二则,”吕布语气稍缓,“也需给张扬一个交代,稳住这位盟友。”
当日,吕布率两百精锐轻骑,风驰电掣般直扑河内郡治怀县。
马蹄踏过泥泞官道,溅起串串水花。吕布一马当先,玄色披风猎猎作响,面色冷峻如铁。沿途河内守军见是吕布旗号,又见其来势汹汹,皆不敢阻拦,纷纷避让,并急速报往郡守府。
怀县郡守府内,张扬正与几名僚属商议政务,闻报吕布突然率精锐亲至,心下愕然,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连忙起身出迎。
刚至府门,便见吕布已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走来,身后甲士肃立,煞气逼人。
“奉先何以突然至此?可是有紧急军情?”张扬迎上前问道,语气带着疑惑。
吕布也不寒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张扬:“稚叔兄,我此来,是为替你清理门户,永绝后患!”
说罢,不待张扬反应,将手中李肃所获的密报绢帛直接递了过去。
张扬接过绢帛,匆匆浏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微微颤抖:“这……这……杨丑他……私通袁绍?奉先,此事是否有所误……”
“误?”吕布冷笑一声,“我之耳目,亲见其与袁绍谋士逢纪于荒祠密会近一个时辰!人证物证俱在,岂容狡辩?稚叔兄莫非还要念及旧情,养虎为患不成?”
吕布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张扬。看着绢帛上的记录,再联想杨丑近日些异常举动,张扬额头渗出冷汗。他深知吕布手段,更知此事若属实,已是叛逆大罪。
“岂敢……岂敢……”张扬声音干涩,“只是……杨丑亦掌部分兵权,若骤然发难……”
“所以,我才亲自前来!”吕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请稚叔兄即刻下令,召杨丑来郡守府议事。余下之事,交给我。”
张扬看着吕布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瞥了瞥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亲卫,深知已无转圜余地,只得苦涩点头:“好……便依奉先所言。”他转身对身边亲信低声道:“去,传杨丑前来,只说有紧急军务相商。”
不多时,杨丑一身戎装,大步走入郡守府正堂。他见张扬坐于主位,面色凝重,而吕布竟赫然在侧,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一股不祥预感瞬间攫住心神。但他自恃在河内根基,强作镇定,上前行礼:“末将杨丑,拜见太守!不知吕将军亦在此,有失远迎。”
张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吕布。
吕布缓缓站起身,走到杨丑面前,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杨丑,你可知罪?”
杨丑心头狂跳,脸上却挤出讶异之色:“将军何出此言?末将不知身犯何罪?”
“不知?”吕布从袖中取出那份绢帛,猛地掷到杨丑脸上,“你自己看!野王县外,土谷祠中,你与冀州逢纪密谋些什么?!欲将河内献给袁本初乎?欲取张太守而代之乎?还是想联合袁绍,反噬于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得杨丑面色惨白,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那般隐秘的会面,竟早已落入吕布眼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刀。
“锵!”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吕布!几乎在杨丑手动的同时,一道寒光已如闪电般掠过!
堂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吕布如何拔剑。下一刻,鲜血喷溅!
杨丑的怒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的嗬嗬声。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道巨大的创口,又抬头瞪向吕布,眼中充满了惊恐、不甘和绝望。随即,身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从质问到斩杀,不过呼吸之间。张扬和他的僚属们看得目瞪口呆,面色如土,堂内一片死寂,唯有浓重的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吕布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剑锋上的血珠,还剑入鞘。他看向惊魂未定的张扬,语气放缓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稚叔兄,叛逆已除。其部众若有异动,我之兵马,愿助兄台一并平定!”
张扬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杨丑的尸首,又看看杀气未消的吕布,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对着吕布深深一揖:“多……多谢奉先兄!若非兄台明察秋毫,雷霆手段,张扬几为小人所害!河内几遭大祸!”
他此刻彻底明白,与吕布为盟,虽受其强势,却能得保全。若真让杨丑勾结袁绍成了气候,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我既为盟友,自当同气连枝,共御外侮。”吕布伸手扶起张扬,“袁绍野心勃勃,欲吞并河北,其势已成,下一步必图河南。河内、河东唇齿相依,望稚叔兄能与布同心协力,整军备武,以防不测。”
“自然!自然!”张扬连连点头,态度比以往更加恭顺恳切,“经此一事,张扬更知奉先兄乃真豪杰,可托腹心!河内上下,必唯奉先兄马首是瞻,共抗强袁!”
吕布点了点头。他知道,经此一事,河内这个盟友才算真正稳固下来。杨丑的血,洗清了潜在的叛盟危机,也让张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谁才是他该依靠的力量。
“清理一下吧。”吕布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语气淡漠,“至于杨丑的党羽……”
张扬立刻接口:“我即刻派人清查,绝不姑息!”
吕布不再多言,转身走出正堂。阳光照在他染血的征袍上,反射出冷硬的光芒。怀县的天空,似乎因这场迅疾的雷霆手段,而变得更加明朗了几分。然而,北面冀州的方向,袁绍的阴影,却似乎更近了些。